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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海当下怔住, 待得反应过来,心绪浮动。

他先是抬眼看向四周,而后低头大笑, 同他那一张早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的脸不一样, 这笑声尤为刺耳。

到得最后,竟是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他瞥向了城墙上的顾京虞,指着她, 对周围的弟子们道:“凭这等低劣的手段, 就想要赢我?”

“好!”那双鬼气森然的眸, 扫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也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戚海轻抬下巴, 盯着余文光腰间的玉牌道:“就现在,你们可以选择,是留下来同她一起用这个劳什子佛法, 还是……自己捏碎玉牌离开。”

他那张阴沉的脸扫向顾京虞:“你说, 他们会怎么选呢?”

这还用说吗?

在戚海眼里,他给了他们机会逃跑, 这些人就绝无可能留下来同顾京虞一起送死。

这凡间女子太过自信, 自信到了以为旁人会因她三言两语,就选择逃生机会,而留在了这边。

可让戚海没想到的是,他这番话说出口后, 周围一片安静。

再看上首的顾京虞, 她不置一词,甚至未曾开口挽留任何一个人。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了那里。

寂静中, 戚海的笑声逐渐扩大, 他抬头, 企图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顾京虞, 却因为早已没了人的情绪和表情,而显得面目狰狞。

“可笑!当真可笑。”他盯着顾京虞,语气里满带嘲讽:“在生死面前,你以为这些人会舍弃绝对能活命的机会,而选择与你一起?”

“我告诉你,不可能!”

“就算是往日里对你温声细语,关怀备至的师兄弟妹,都会在危急关头舍弃你!”他越是大笑,声音就越是凄厉。

声音回荡在了这空旷的城池内,徒增悲凉。

然而,就在这戚海笃定的言语中,忽然有人坐了下去。

一个、两个、三个……

戚海那诡异猖獗的笑声,陡然停了下来。

他睁大着眼睛,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幕感到了费解。

可这样的事情,就这么真切地发生在了面前。

这些个弟子,从修为高的,到修为低的,竟是无一人离开。

包括那些受了伤的,在这一刻,皆是凝神聚气,阖上双目。

城墙之上,释明握着佛珠,诵读心经。

底下的弟子们,无论是懂得佛法的,还是不懂得,皆是虔诚地双手合十。

刹那间,原本只是被顾京虞身后的金芒,撑起了半边天的地方,有一团又一团的光束出现。

这些光束,或强大,或渺小,或饱含禅意,或差之千里。

可他们都在这个瞬间,选择了相信顾京虞。

这场面骤然出现,莫说亲自身临其中的戚海。

就是青云间内所有的修士,皆为之动容。

“这……”

“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们竟然如此相信顾京虞。”

“不然呢,诸位莫要忘记了,第三轮那等险境之下,顾京虞也未曾放弃过一个人。”

“觉得难以置信,是因为我等皆在这世上磋磨滚打太多年,较这残酷的世间磨灭了心性,然则回首当年,谁还不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哪怕如此,换位思考,我并不一定能做到这般。”

最不能接受的,当属戚海。

离他身死不过几十年,就叫他亲眼看到了这样的场面。

那当年的他呢?

戚海眼露迷茫,为何他要遭遇那样的一切?

哗——

金芒大盛,在无数光团光束融合在了一起,与顾京虞身后那片金芒,组成了一片天。

戚海站在了这璀璨瑰丽中,近乎被刺瞎了眼。

“前辈。”他听到了那个凡人女子的声音。

她说:“非七宗不好,也非师门无情,只是前辈所遇非人也。”

所遇非人。

戚海站在了这无尽佛光之内,浑身鬼气消散,这些光照射在他的身上,让他饱受痛楚。

可戚海兀自沉浸在思绪里,未能回神过来。

是啊,他早该想到的。

他一心崇敬的师尊,在他拜入内门后多年,都没能正眼看他一下,他同门的师兄弟们,从来都只是将他当成杂役差使。

他早就该想到的!

这些平日里就待他万般不好的人,在遇难之时,又怎会想到了他?

戚海置于这万丈金芒内,低头,就看见自己的身体在逐渐消散。

他最后攥着的那口气,却好似再也提不起来了。

无相佛光之中,他耳畔出现了一道声音。

来自于顾京虞身侧的那个小和尚。

释明沐浴佛光中,低声道:“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

戚海怔忪不已,那双逐渐消散在了佛光中的眼,褪去了死气沉沉,露出了从前的清澈来。

“阿弥陀佛。”释明抬眼:“施主,该去了。”

这一声道尽,戚海眼眶泛红,他也知道,他早该摆脱这一切,重入轮回。

他就这么站着,在释明抬手,打出佛法时,未再有躲闪。

远山禅音阵阵,而他的身影,逐渐消散在了空中。

这常年被阴森鬼气缠绕着的大地中,一抹晨曦乍现。

高墙之上,顾京虞收回手,天边佛光犹存。

她站在了佛光之上,那张漂亮清绝的侧脸,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这般氛围之下,无人开口。

她双手背负,远眺山海。

在所有的人皆是毫无准备的时候,骤然开口道:“等等。”

众人不明所以,抬眼看她。

却见那晨曦中,顾京虞神色淡淡,望着远方,像是在看谁,却又没有看谁。

她微顿,开口问道:“我四师侄沈星渊呢?”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青云间内。

“什么意思?”

“她在跟谁说话啊?”

“……怪吓人的!”

“沈星渊,是那个天行宗第一剑尊,大乘期之下无人能敌的沈星渊吗?”

“是他,多年前魔族大战,天行宗掌门殷空自爆陨落,沈星渊失踪。这事在七宗也算不得什么隐秘,只是天行宗不知道是何想法,一直说沈星渊没死,找了他许多年。”

“顾京虞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沈星渊?”

“是啊,沈星渊当年出事的时候,她都还没有出生呢!”

议论声中,高台上方瑞神色紧绷。

若非比试尚未结束,只怕她此刻已经冲了进去问顾京虞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其他长老面面相觑,皆是不明白顾京虞此言何意。

鲲门掌门沉吟片刻,猜测道:“估计她也是个猜测吧,毕竟当年所有人都对魔尊手中那吞海食人株无可奈何时,唯有沈星渊找来了天上火,将吞海食人株烧死。”

“但仅凭着这妖花,就判定沈星渊还活着,未免也太过儿戏了。”

“好了。”齐长老抬眼看了下方瑞的方向:“沈星渊乃是整个天行宗的一个执念,天行宗弟子想要找到他,也是极正常的事。”

“就是顾京虞这突然的一句话,实在是叫人毛骨悚然。”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戚海消散前一刻,顾京虞确实是感受到了一道很淡的生命体。

她到这修仙界后,所感受到的每一个生命体,都是与周围共振的。

所谓的共振,其实就是捎带着修为。

唯有方才感受到的这个,没有任何的共振。

消散得极快,快的好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但这绝不可能是错觉。

顾京虞眼眸微顿,自远方收回了视线。

晨曦间,山峦青翠,鸟语花香。

万般美好的春日盛景之下,忽而传来几声巨响。

连绵不绝的倒塌之声,惊起了一地的飞鸟。

顾京虞这一低头,就对上了姜越成同傅清二人凝视的目光。

她微顿后道:“听这声音,似乎是两位的城池塌了。”

所有人:……

青云间那些因戚海消散,重入轮回的事情,还正伤感着呢,猝不及防被她这句话给打了回来。

“她故意的吧!”

“别问,问就是不知道铲除吞海食人株后城池会崩塌。”

“哦,合着整个秘境内,只有天行宗这座城池还在呢。”

“因为这边先把吞海食人株的根须给铲除了吧。”

“你信她真的半点不知情吗?”

“……不信。”

秘境里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那边,度厄重伤都还没恢复,脑子还昏沉着呢,第一时间做的事情就是打开了青云石,查看青云榜上的积分。

这一看就给他看乐了,连带着颅内的伤势也顾不得,对着所有的人高声道:“第四轮青云榜积分,第一位,天行宗。”

“一万四千分。”

度厄当下朝着顾京虞竖起大拇指:“顾道友,可了不得。”

顾京虞轻咳了声,转头对上姜越成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她轻声道:“小姜啊,我说我是无辜的,你信吗?”

“师叔祖以为呢?”姜越成笑了,忽而转过身对傅清道:“傅道友,我看这第一的名头,你我是拿不到了。”

傅清冷声应道:“嗯。”

“但是没关系。”姜越成笑眯眯地抬首,冲城墙上的人笑:“比试可以输,顾师叔祖不能留下,你以为呢?”

傅清那张常年没表情的清俊面容上,难得出现了一抹情绪。

他笃定地道:“有道理。”

青云间内瞬间爆笑如雷。

“笑死,刚才还在戚海面前团结如一呢,这会就比试可以输,顾京虞必须死了。”

“你看看顾京虞做的那是人事吗?”

“整个秘境内所有的城池,都让她给祸害了,这搁我,我也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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