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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羲皱眉看着她,就听得旁边跪着的宫人道:“今日宁家二少夫人进宫省亲,带了个男人。旁的奴才都不知道,但宁家二夫人唤那男子作二哥。”

他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

“臣妾深知贵妃在陛下心里的地位。”梁音道:“但有些事情,陛下就算不会追究,也总该知道。”

“不打算解释解释吗?”白若道:“其实还有余地。”

然而这天,皇后梁音来了他的书房,带了一个宁微玉宫里的宫人来。

余地?沈羲笑了,笑着笑着就红了眼:“早就没有了。”

怎么样才能不宠她呢?沈羲觉得,这比让自己改两百份折子还要难,他先前亏欠她太多,眼下恨不得把世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她,又哪里舍得冷落她?

他和她,从第一个孩子没了开始就断了缘分,这么多年,一直是他在苦撑。她活得痛苦,他又何尝不是在煎熬。

有些羞恼,他低头就吻住了她。

趁着这次机会,他说服自己,放手吧。

这些个没羞没臊的话,哪里是沈羲能说出来的?

“我会给你机会带她走。”站起身,沈羲低声道:“你记得动作一定要快。”

怀里的人傻眼了,微微张着小嘴看着他,看得他也忍不住脸上发热。

“怎么?”白若皱眉:“这不死药吃晚了就不行了吗?”

伸手把人拉进怀里半躺着,沈羲低头看她,认真地道:“宁微玉你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你眼睛看见的是什么,这天下最爱你的人始终是我。”

“不。”沈羲摇头,闭眼道:“是我怕你走慢了,我就会忍不住把人抢回来。”

“嘿嘿。”宁微玉伸手给他捏肩:“谁让您平时总板着个脸啊,又喜怒无常的,就算是我也摸不清您的心思,难免多想。”

宁微玉从来不知道他有多爱她,在她眼里的自己,冷漠无情,以江山为重,只把她当个玩物。她永远也不知道他的心情,永远也不会觉得,他比白若更爱她。

白她一眼,他轻哼:“先前是谁总嘀咕我待人不好的?眼下口风倒是转得快。”

这年冬天的雪可真冷啊,他手里的弓箭差点就要拉不开,看着她的背影,心口疼得无法呼吸。

“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侧,宁微玉眼睛亮亮地道:“您对我可真好!”

还真是……连回头一下都不肯。

沈羲点头:“这无妨,等会我让他们拿给你。”

……

宁微玉比划了一下:“白家那个嫁进宁家的姑娘,也就是我的弟媳妇,说想进宫来拜望我。然而她不是命妇,只能问您要个恩赏。”

“沈公子,你现在这样对我,以后说不定会后悔哦。”她眨着眼,背着手朝他道:“我这般灵巧可爱的姑娘,你以后一定会爱惨了。”

“什么?”他侧头。

“没羞没臊!”他皱眉:“谁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罢了。”宁微玉别开头道:“不跟你说这些了,我还想跟你要个手谕。”

皱了皱鼻子,宁微玉泄气地道:“那这也太不公平了,一直是我喜欢你,你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唯一能让他操心的,只有面前这个笨蛋。

“哼。”

沈羲挑眉,后宫之中的人都是外头的官员亦或是别国硬塞进来的,死活他管不着也不想管。皇后能惹事,自然也有法子能处理好,压根用不着他操心。

……

小脸一皱,宁微玉问:“您这是要包庇皇后啊?”

箭尖微颤,沈羲红着眼看着那抹红影,咬咬牙,终于是将箭射了出去。

想是这么想,他嘴里却说:“皇后偶尔小气,整体来说也算识大体,你别去管她就是。”

雪地里开了一朵的红色的花,那是他回京之后梦里的常客。

沈羲轻笑,这宫里任何人都是不敢来招惹她的,他一向将她连人带宫殿护得滴水不漏,因为她这笨脑袋,若当真放出去与别人争斗,怕是骨头渣子都不会剩。

后来叛乱平定了,他却被京中文人口诛笔伐,说为了江山社稷,不惜杀了自己的宠妃,以求得各路王爷勤王。更有不少诗文怜惜红颜薄命,感叹帝王无情。

“听闻皇后看不顺眼新进宫的昭仪,找着由头把人家打了个半死,那昭仪也是个性子烈的,留下血书直接投湖了,宫里人人都在猜您会怎样处置皇后。”宁微玉咋舌:“咱们的皇后娘娘脾气可真是不好啊,半点没有当年的温柔之感了。不过幸好,她从来不来招惹我。”

只有在玉清殿里伺候的宫人才知道,那位年少打天下,如今坐拥江山的帝王,常常是一个人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发呆。他也用膳,也睡觉,也改奏折。但不知道为什么,身子却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哦?”他看着她:“有什么趣事吗?”

小皇子还没满一岁,帝王便将他封做了太子,指派了朝中五位德高望重的大臣教导养护。

宁微玉点头,跟着他在软榻上坐下,抱着他的胳膊笑眯眯地道:“最近宫里可热闹了,我躺着也有人来跟我说外头的事情,所以怎么也不会无聊。”

宫里没了宁贵妃,朝中再没有人对他有异议,只是……就连赵福,也再没办法跟他多说一句除了政事之外的话。

“这两日有些忙。”伸手牵着她进去,沈羲问:“你可调养好身子了?”

梁音知道沈羲为什么变成这样,她再不甘心,再恼恨,也终究是有些心疼他。

他低头,看见她那双含怒带嗔的眼,心突然就柔软了下来。

“早知道,就留下她了。”梁音哽咽:“至少您还能好端端的。”

沉重的宫门打开,有一抹红色的影子扑过来,欣喜地道:“你可算来了,我有两日没见着你了!”

留下宁微玉吗?沈羲低笑,摇了摇头。

要思量吗?沈羲冷笑,转身往后宫走。

他留不住她,哪怕当初没有让她走,而是让她继续呆在宫里,也只会落得和现在的自己一个模样。

“为父不会害你。”沈湳皱眉:“你最好仔细思量。”

他舍不得,他心疼。

心口猛地一跳,沈羲皱眉抬头,目光里带了狠戾之气,看得沈湳一惊。

“鞍山有叛乱。”赵福道:“兴许是之前的余孽,微臣一早就说过了,斩草要除根……”

“你看得明白吗?”沈湳痛心疾首地道:“你所在的位置是由不得你任性而为的,你以为你是爱她,可宁微玉早晚会被你这份爱给害死!等有一日皇城遭难,六军不发,你以为会是谁被推出去血祭?”

“朕亲自去一趟。”沈羲站起了身子。

触目惊心。

御驾亲征就为了一小窝贼寇?朝中没一个人能理解,但皇后却三跪九叩,请得沈湳同意,又说服了朝中文武百官。

他脾气不好,朝中很多折子不敢往他那儿递,便都递来了沈湳这里。打开一本,写的就是宁氏误国,已引民愤,万民游街要求废黜妖妃,然而被衙门镇压,死伤过百。

离开皇宫的前几日,沈羲总算是有个人样了,先去给沈湳行了礼,然后去抱了抱小太子,眼神温柔地吩咐宫人好生照顾。宫人呆呆地应着,听着他的语气,却莫名其妙地落下泪来。

身子震了震,沈羲皱眉,低头捡了折子来看。

沈羲安排好了一切,也给五位辅政的大臣写了密信。不知情的人都微有怨言,说帝王不该因为这等小事出京。而知情的几位大臣,却是长跪在皇城门口,恭敬地送帝王离开。

“你以为你这样的行为是在护着她?”沈湳一把将奏折扔在他脚下,怒道:“你这是养虎为患助纣为虐!宁微玉总有一天会被你害死!”

骑在马上,沈羲有种错觉,他觉得好像回到了很多年以前,他打马从沈府出来,再多走两步,面前就会跑来个小姑娘,张开双臂拦着他的去路,笑吟吟地说要跟他一起走。

白氏宁氏,这两大世家自从新朝建立之后便日益壮大,枝叶多了,惹的事情自然也就多了。然而他偏袒宁微玉之心,世人皆知,故而这两家人也就越来越肆无忌惮。

想着想着,前头当真出现了一个人。

“宁氏……”

烈烈红衣,眉目含霜,宁微玉带着人拦住他的去路,手里三寸青锋泛光。

“白氏一族有苍头白日杀人,躲白家大宅不出,官差莫有敢去捉拿者。死者亲眷跪在皇城之外哭号,引人围观已有数日!”

他却笑了,看着她那张脸,不由地就伸出手去。

“宁氏有一小儿参加举试,买通考官,逼死本该夺魁之人。被抓之后不但没有悔意,反而扬言要见陛下。”

他说:“玉儿,我回来了。”

“陛下,白氏一族垄断米粮,趁着饥荒大发横财,其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

宁微玉显然是不领他这个情的,策马冲将过来,一刀送进了他的心口。

登基两年,从第二年开始,沈羲听过最多的话就是——

他滚落下了马,看着自己的血流进雪地里,笑着看向她:“玉儿,你何必来杀我?”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会后患无穷。

她不来,他也会去的,这天这么冷,马行路不易,她这最讨厌骑马的人,怎么能骑这么远的?更何况,他还没有甩开身后那一大群护卫。她来了,可就活不了了。

沈羲想得已经算长远,这件事也算处理得很漂亮,宁微玉开心了,白家和宁家都开心了,皆大欢喜。

“何必?”宁微玉仰头大笑,蹲身下来,红色的衣角落在他沾血的盔甲上:“我这辈子最后一件想做的事,就是送你下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