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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在谢敛身前,惧意不觉散了,琢磨等会怎么道谢比较好。

谢敛和何镂说了几句公务,两人话里大概有机锋。总归,何镂吃了瘪,眸色阴沉地再度落在宋矜身上,轻嗤道:“宋娘子倒是慧眼如炬。”

话里都讽刺都要溢出来了。

宋矜只当做听不懂,弯唇含笑,往谢敛身边躲了一点,又道了句谢。

果然,何镂气得一撩袍走了。

她倒是借势都借熟稔了。

谢敛略有些失笑,这才垂眼,看向面前的少女。

女郎着嘉陵水绿八幅裙,碧水青长衫子,罩着轻盈的牙白褙心,立在苔痕幽深的矮墙石阶前。她微微仰面,细长的眉,单薄朦胧的秋水眼,如同一笔寥落的疏枝。

却比从前的苍白破碎感里,填了几分生机。

“我……”何镂一走,她仿佛再次恐惧起他来了,慎而又慎地退后了几步,“我原是打算准备好谢礼,再专程去向大人道谢。”

谢敛微怔,心头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他并未细想这古怪。

因为昨夜的政变,朝中矛盾激化,与他稍有接触,恐怕都会被有心人利用。如今宋家虽然从矛盾中剥离出来,却没有了支应的人,最经受不起波折,最好不要和他扯上半分干系。

谢敛原本便冷清的表情,更加漠然。

“不必。”他断然拒绝。

对面的少女似乎不太意外,略作思索,“先前是我不对,请大人不要介怀。我阿爹生前与章大人、秦先生都是挚友,确实是我疑心过重,才几度顶撞大人,今日诚心向大人道歉。”

女郎语调温和,却有些紧张羞涩,仿佛生怕他还计较这些。

谢敛有些哑然。

他只沉默稍纵,便避开了她的行礼,淡瞥她一眼,“不必再见我。”

面前女郎肩头一颤,低垂的眼睫轻颤,如一段沾露的花枝。但她抬起脸,又没有少女该有的羞恼,只是轻轻地看着他,似乎有些疑惑。

谢敛避开目光,朝廊下的小吏看了一眼,毫不留情走开了。

小吏得了暗示,连忙上前说道:“宋娘子,我领你进去看你阿弟吧。他是受了些苦,但人没事,你想必是想得紧得很。”

果然,听了这话,女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抽了回去。

谢敛收了心神,看向石阶小路。

身后却猝然响起轻盈的脚步声,女郎的裙摆拂过薜荔,浅淡的药香混着荔枝香,被含着潮气的风涌向他。垂下的广袖一沉,雪白细长的手指攥紧他的衣袖,衣袂便窸窣摩擦作响。

那苦极的香气舒缓开,带着一截荔枝的甜。

“即便大人还厌憎于我,也是我的错。”她难为情地低着下颌,细细的眉微垂,秋水般的眸仿佛生了涟漪,“可大人的斗篷,是秦先生所赠,最是珍贵。”

提及秦先生,谢敛眸色微黯。

他藏在袖中的手微颤,随即指骨攥得发白,紧得仿佛崩裂开。而他面色一如既往,沉郁肃杀得过分,霜浓雪重般地凛冽,看不出一丝内里的情绪。

“我会洗干净,送还给大人。”

女郎抬起眼,眸色似哀求又似讨好,带着青涩的怯意。她似乎天生没有讨好过别人,只令人觉得,她仿佛随时就要委屈得受不了了。

谢敛沉默看着她,不动声色抽回那段衣袖。

抬眼,瞥了一眼看戏的小吏。

小吏吓得慌了手脚,仓促想要扭过头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但他一转头,就装得木门哐啷响,惊得宋矜也猛地回过神来。

女郎察觉到别人的注视,眼睫扑簌,红意从眼尾一直晕倒耳后。

她胡乱整袖,头低得要命。

“……谢大人。”她哀求似的,有些像是撒娇,有种难言的娇怯。

谢敛迟迟不说话。

宋矜从未如此不安过,她忍住了羞窘,抬眼看向谢敛。

谢敛垂眼:“秦先生生前已与宋阁老断交,不必提他。如今宋家门庭凋敝,当远离朝中任何人,以后不必再来找我。”

宋矜如蒙雷击,窘意涌上心头。

自阿爹死后,宋家确实败落了。往日的人脉,也就在无形中断了,但被这么直接了断地提醒,她还是觉得脸颊火辣辣地难堪。

谢敛眸色冷冽:“我会着人去取,不必劳烦宋娘子。”

这话说完,谢敛转身便走。

宋矜立在原地,浑身僵硬。

但不过片刻,她还是往前追了几步,拦在了谢敛面前,弯身恭恭敬敬地对他行了一礼。

“谢大人于我,有救满门之恩。若是将来有机会,宋氏矜娘必然会衔草结环,倾尽所有报答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