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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上的少女一叠声地叫他,一声比一声充满了担忧。

无辜小脸在他眼前不住地晃动。

清言死死地盯着她,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是师昭?”

师昭无辜眨眼:“是我。”

“你!”清言脑子纷乱,惊怒道:“你竟敢——”

她伪装成姜青妩欺耍他?

她用姜青妩的脸做出这么疯狂的事?她又把真正的姜青妩弄到哪里去了?

这少年一直怀疑她,后来因为一桩桩事件,逐渐对她打消疑虑,到如今他本是有些放心她的,但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却让他又惊又怒。

她简直是……

“师兄你别生气,我是为了师兄啊。”

那少女见他生气,又纵身扑了过来,急急忙忙地伸出双手要扶他,满面歉疚道:“我把姜青妩救走了,所以我才伪装成她,师昭不敢欺瞒师兄……”

她即将触碰到他时,清言忍着魔气往后退了一步。

与她拉开距离。

他抬手召出了佩剑,一剑刺入木制地板之中,手背青筋爆出,低喝道:“让开!”

师昭愣愣停住。

清言转身要离开这里。

师昭愣愣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惊慌消失,眼神变得讽刺和得意。

原来清言也可以这么失态。

他的剑,能斩尽世间妖魔,他的道心,永远坚不可摧。

如此坚定的人,怎么能接受自己被魔气动摇?

师昭双眸一闭,复而睁开,漂亮的杏眸变得惊慌无辜,又闪身来到清言面前,挡住他的去路,抓着少年的手臂急切道:“师兄,你魔气入体了,你不能就这么出去……”

“让姐姐他们看到了怎么办……师兄你该怎么解释啊……”

轻柔甜脆的嗓音不住地往他耳朵里钻。

清言猛地扣住她的手。

他眼底有如冰溅,“你知道。”

那双黑瞳锋利得要杀人。

师昭身子一抖,像是被少年凌厉的气场吓到了,吸了吸鼻子,老实交代道:“我刚刚故意伪装刺激师兄,其实就是为了让师兄暴露魔气,因为我听说这样才更好根治魔气。”

“师兄不要担心,姐姐他们一定不会知道这件事的,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

她殷殷望着少年,不知为何,他觉得她在笑。

她在讽刺地笑。

笑话他。

他的手不自觉加重,师昭腕骨简直快要被他捏碎,“你给我让——”

师昭把他一推,让他跌坐在椅子上。

她指尖施法,角落里的熏香登时出现在少年面前。

香气争先恐后地钻进少年鼻尖。

少女邀功似地告诉他:“这就是治疗魔气的香。”

“我可是为了师兄,特意从姜青妩那里偷来的呢,师兄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师昭俯视着清言,不放过他脸上一丝的变化,感觉到他在运功抵挡,又觉得好笑。

何必这么倔强啊。

接受一下很难吗?

她可不想让他入魔,虽说有时候清言的确让她碍手碍脚的,但清言入魔于她并无好处,这样的人,要么因无法接受入魔而自绝,要么成为殷离趁机报复灵墟宗的棋子,对她来说得不偿失。

她弯腰贴着清言的耳廓,轻轻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师兄染过魔气的,同样的,师兄也帮帮师妹好不好?不要将今晚的事情说出去,好不好?”

-

短短十七载的记忆,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放完。

巫羲静静伫立着,一魂一魄敛于他手,冷风掠起漆黑的长发,他睫毛微垂,手指一点,姜青妩便恢复如初。

“我这是怎么了……”姜青妩茫然抬眼。

她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而眼前,那青年已经消失不见。

巫羲走在空荡荡的人间大街上。

出嫁。

成亲。

是世间女子最为期待,也最不愿意将就之事。

可是师昭却不在乎。

巫羲不知道自己出来瞎晃什么,他甚至不知自己走到了人间哪一座城池,不过任何地方的芸芸众生,在他眼里皆是一副面孔。

他是与天同寿的神。

那些弱小庸碌的凡人,活得那么短,却又有那么多的喜怒哀乐。

真奇怪。

他什么都没有。

这青年不知晃荡了多久。

小雨下了又停,天边赫然燃起绵延的霞光,像火光映着天空,照亮了青年漆黑的眼睛。

随着天色大亮,起来劳作的凡人也越来越多,集市变得熙攘热闹,连大街都拥堵起来,频频有擦肩而过的姑娘故意丢了手帕,看上了这个俊美得不像话的青年。

而他目不斜视,衣袂不染尘埃,仿佛没有看到她们的存在。

这冷漠矜贵的气场,也令许多人不敢贸然打扰,街边甚至有人小声议论,说这是哪个大族的贵公子,生得这样好看,他们却是第一次见。

巫羲的目光,穿透那些人,又望向将要落幕的云霞。

前方似乎围着很多人,人群吵吵闹闹,每个人都仰头看着阁楼之上。

那里站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少女。

少女手捧绣球。

“我们宋家大小姐今日绣球招亲,无论是谁,只要接了这绣球便是缘分,就可以迎娶我们家大小姐——”

“敲锣三声之后,便开始了!”

“哐!”吆喝那人一敲铜锣,人群之中发出兴奋的呼声。

巫羲清冷的身影,与喧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仿佛神仙入画。

“哐!”

青年沿着湖畔的白玉围栏,从绣球之后的人群穿行而过。

阁楼上的少女多看了他一眼。

“哐!”

大红色的绣球腾空而起。

“抛了抛了!”“快看!”“往那去了!”

人群的目光追随着绣球的方向,在即将砸到青年的刹那,被他单手接住。

巫羲皱眉看着手中的绣球。

这是什么?

“这位公子——”

阁楼之上的小厮兴冲冲地跑下楼来,拦在了巫羲面前,笑道:“恭喜公子接到了我们家小姐的绣球,按照这规矩啊,您必须娶我们家小姐。”

“退下。”

巫羲冷淡道。

那小厮一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但眼前这人气势非凡,看着像是家世也不差的,他赔笑道:“公子,您可不能这样耍赖,这众目睽睽之下,我家小姐的绣球都抛了,您若是不认账可不地道。”

巫羲将那绣球丢给他,广袖一拂,那人便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一丈之外。

“哎哟!”

那小厮疼得惨叫,更多的家丁围了上来,挡住巫羲的去路,为首那人道:“公子可否赏脸,我家小姐有请。”

“让开。”

那人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阁楼上看着这一幕的少女按捺不住,竟扯下面纱,亲自跑下了阁楼,拦到了巫羲的面前,仰头问道:“公子是不愿意娶我吗?”

“不愿。”

“为何?”

巫羲俯视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凡人。

这少女被他看得浑身发冷,却还是强忍着惊惧,上前一步道:“公子难不成是已经有家室了?”

“家室?”

青年深深皱眉。

姜青妩的记忆告诉他,家室,就是妻子。

女子出嫁之后,便成为了他人的妻子。

那少女见他不说话,又急切道:“又或者,公子已经有想要迎娶的心上人了么?”

心上人……

想要迎娶……

巫羲垂睫,“何谓心上人?”

“便是公子真心喜欢、她也喜欢公子,并愿意永远与之相伴之人。”

“与之相伴,为何要娶?”

那少女一怔,看着巫羲的眼神登时变得极为古怪,以为自己遇上了什么负心汉,理所当然道:“当然要娶!公子若强留着倾心于自己的姑娘在身边,却不愿意给她名分,对她来说公平么?换言之,倘若公子喜欢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却嫁给别人,公子又甘心么?”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拜堂成亲,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

名分。

一次机会。

巫羲薄唇紧抿,漆黑的眸子涌动着波光。

心窍似乎突然被开了道口子,将所有他所疑惑的一切都紧紧串联在了一起,冷风冻结着他的身躯,此刻好似比深渊底还冷。

——“让昭儿来暖一暖。”

少女蹭着他说。

这位神祗不确定很多事,但他唯独确定,要将这一抨温暖永远留在深渊底。

青年忽然转身,身后的少女“哎”了一声要来追,结果一转眼这人就消失不见了。

-

大将军齐子湛迎娶姜刺史家的四姑娘,当日迎亲的队伍排了很远很远。

师昭前一日应对完清言,翌日便换上了火红的嫁衣。

头顶凤冠,珠翠摇晃。

美人鸦鬓雪肌,螺戴描摹着一对远山眉,一对清亮的眸子美得慑人。

少女端坐着,听着耳边的吉祥话,红唇噙着淡漠的笑,看着镜子中的人,仿佛冷眼看着一个陌生人。

黄昏之时,宜拜天地。

吉时已到,外头锣鼓乐鸣声响起,红盖头缓缓罩下,遮蔽所有探寻的目光,侍女搀扶着她缓缓起身,拜别姜刺史之后,一步步走向府外停留的花轿。

敲锣打鼓,热闹震天。

沿街百姓夹道观望,宝马华盖,富贵滔天。

纵使整个青州笼罩在战乱和疾病之下,但达官贵人嫁女成亲,也能营造出一番虚假的繁华。

师窈等人站在街边,围观着那花轿渐行渐远,半晌,蔺扬率先问:“我们今晚就行动?夜探将军府?”

师窈:“我猜今晚蛇妖或许会有所行动,我们留一半人保护四姑娘。”

说着,她看向清言,询问他意见。

那少年却至始至终垂着眼睫。

他的脸色白得几近透明,在这满街繁华之中,透着极致的孤冷。

“……”顾让朝蔺扬挤了挤眼,用嘴型无声问道:“这家伙是怎么了?”

蔺扬也莫名其妙。

昨夜清言去找了一趟师昭,回来后就变得有些沉默,只说师昭已然化形,无须再施法,她另有安排,便没有再与他们多交流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