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书屋mfshuwu.com

暴露了吧。

她无声翘翘唇角,又重新扭过头去,阿奚用余光瞟着她,也缓缓转回脑袋,继续观察她,眼睛缓慢地眨动了一下。

大夫诊脉的结果,也仅仅只是说要调养。

这调养,更着重强调了不可耗费心力过度,不可大喜大悲,只需每日保持愉悦即可。

要怎么讨她开心呢?

张瑜想了想,翻院墙去取了自己的剑来,对她笑道:“我不像我阿兄,不会书画丹青,只会用剑,七娘想看我舞剑吗?”

姜青姝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他的目光清澈:“好呀。”

“那你看好了。”

少年拔剑出鞘,雪亮笔直的剑身透着淡淡寒意,宛若一泓秋水,映着天边燃烧的落晖。

随着他开始舞剑的刹那,便分割出无数交错的清光。

风动云卷。

檐下金玲晃动,风送春香,漫天杨絮因风而起,渐渐飘落在少年乌黑的发间,好似纷飞的大雪。

莫道青衫不识愁,情窦初开始少年。

姜青姝托腮看着,清澈的眸子倒映着阿奚的身影。

少年每每更换招式,总会朝她的方向看一眼,见她双眼弯弯、如此认真,他剑势加快,越发卖力地舞剑给她看。

江湖侠客,剑招亦是保命绝学,轻易不可如此示于人前,他习惯最利落地杀人方式,此生更是很少舞剑给旁人看过。

除了阿兄,便只有她。

……

天色将暮,宛若黑云压低,风雨欲来。

张府东南角小院内一片情意融融,隔了一条街外,那巍峨堂皇的谢府之中,却是一片压抑。

谢氏祠堂内,又跪着那一道笔直挺拔的身影。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发生,阖府上下皆胆战心惊,没有人胆敢多插嘴一句。

祠堂大门朝外大开,香火熏得人肺腔俱烈,祖宗牌位前烛火晃动,仅仅盯久了,眼底都好似被灼伤似的,令人禁不住闭眼。

谢安韫沉默地跪着。

他身侧,放置着三根长短不一、却根根粗糙坚韧的、甚是骇人的鞭子。

“孽子!给我趴下!”

谢太傅一声暴喝,周围的谢氏子弟皆抖了三抖,谢家二房长子谢旭冷漠地看着,三房长子恒阳郡公谢钊神魂震颤,一阵手足发寒,而其他谢氏女眷,皆有些不忍心看。

而火光中,谢安韫安双手撑着地面,缓缓俯身。

他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

鞭身落在他跟前。

谢太傅冷冷道:“我问你,给陛下下毒,公主府内企图弑君谋反,是不是你所为!”

童义是谢族埋入宫中的暗线,不仅听命于谢安韫,谢太傅也知道此人。

早朝之时,谢太傅看见女帝斩杀童义,便一阵惊怒交加。

如果不杀,会怎样?

严加审问此人,撬开他的嘴,说不定可以挖出背后的谢安韫,便从区区的“内官企图弑君”演变成“谢氏一族妄图谋反”。

女帝直接杀,是点到即止,是警告,也是震慑。

再傀儡的皇帝,也无法容忍臣子弑君,此举若逼得小皇帝不计后果都要铲除谢家,那后果……

“谢氏终究是臣……”

一道鞭子狠狠落下。

血花四溅,伴随着皮肉割开的闷响,雷霆暴怒的声音划破众人耳膜,“你这个乱臣贼子!你狼子野心,你到底想如何!如今敢背着我们对陛下下毒,你是想害得谢氏全族悉数覆灭才甘心吗!”

谢安韫死死咬着牙,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喉间滚动,额角青筋毕露。

他忍着疼冷笑,“毒下就下了,父亲还真是敏锐,这么快就察觉异常。”

啪!

又是一鞭打落。

谢太傅气得浑身战栗,握着鞭子的手不住打颤,“你这个……你这个白眼狼,狼心狗肺的逆子!怎么,你以为你官拜尚书,暗中罗织党羽无数,我便管不住你了?!我看宋覃骂得好,你眼里无君无父,禽兽不如!”

第三鞭。

啪!

谢安韫咳出一口血,闭了闭眼睛。

他不想反驳。

辩驳没有意义,不需要辩驳,也确实无可辩驳。

他就想害女帝,他就是夺她,就是想行这种大逆不道禽兽不如的事。

这些人自诩为臣,罗织党羽之时却又想着如何权倾朝野,不也受名利所驱使?!

“父亲若当真坦荡无私,何不在早朝之时……”他唇角的血淅沥而下,嗓音像铁锈割破大理石,嘶哑而凄厉,“在早朝之时揭发我不就好了,父亲身为太傅,本朝崇尚尊师重道,女帝自然不会拿父亲如何……要我说……无非是……父亲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大公无私……”

“你还说!”

谢太傅听他这么说,瞬间大怒,抖着手指了他片刻,猛地掷开手中的鞭子,抄起一边的木杖狠狠地打了下去。

“唔!”

“大伯!”

“父亲!”

周围几人同时出声呼喊求情,那一杖对着脊骨,彻底将谢安韫打得伏在了地上,他牙关战栗,眼前一片模糊,更多的木杖接连打落,几乎割裂他的意识。

眼前天旋地转,好似闪回昨夜,昨夜他等着人送来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却终究是落了个空。

又一次落空了。

他知道,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肯定又被她以某种方式破解又反击了,早朝之时他还在看她虚弱的脸,心疼不已。

有些人当真是可怜,用尽手段都得不到,连自己爱的东西都快毁了,也还是得不到。

他自己也快毁了。

他指尖痉挛,呼吸里都是血气,耳边充斥着谢临怒不可遏的咆哮声,意识模糊间,他听到自己那堂兄谢钊还在趁机落井下石,“您看,他还是毫无悔改之心!我看他一心想谋反,三番四次对陛下下手,只怕是有自己为帝之心!”

谢钊此语,实在是惊人,传出去都是大逆不道抄家问斩的罪,但谢临却一阵齿冷,再次猛地挥下一杖。

那一杖打得毫不收力,谢安韫浑身痉挛,再次俯下身去,浑身抽搐。

“郎君……”陆方远远地跪在地上,不忍地看着一幕。

春风潮湿且温暖,将祠堂外的桃花花瓣卷了进来,最后的意识间,谢安韫下意识攥住外面被风吹进来一片花瓣。

花艳如血。

他微微闭上眼睛。

张府内。

那少年舞完一剑,回身甩了甩马尾,笑着看向石凳上的姜青姝,“七娘,你喜欢吗?”

“喜欢。”

她两眼弯弯,真心实意露出了笑容,“阿奚武艺超绝,今日一见,真是大饱眼福!”

“你喜欢的话,我天天舞剑给你看!”张瑜抬了抬下巴,露出流畅的下颌线,他骄傲地说:“我还会骑马、射箭,打猎我也在行,等有空了,我悄悄带你出城去玩儿好不好?”

“好呀。”

此刻,一片桃花花瓣无声落在她的额发间,红艳似血,如女子眉心的钿妆,端得娇艳。

张瑜看着看着,忽然就移不开眼。

他剑锋一伸又挑,轻轻扫过她鬓边,她一怔偏首,看到剑尖托着一片花瓣,轻轻一抖,落在她掌心。

“连花瓣都知道占七娘的便宜。”

他嘀咕一声,坐到她身边来,她满不在意地将花瓣抛落,瞥他一眼,“我却不及阿奚,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满身花香,一身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