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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

她说……以为他,喜欢她?

张瑾稍稍顺着这四个字思考,便隐隐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他立即打住,目光凝视着宫室一角,竭力平静道:“无稽之谈。”

她说:“也是,你那么在乎阿奚,怎么可能背着阿奚喜欢朕呢?虽然我们已经睡——”

“陛下!”

不等她说完,他猛地起身打断,冷声道:“事情已经过去,还请陛下不要再提这件事。”

她仰头望着他极具压迫感的眉眼,非但不怕,还笑了声,“羞于启齿吗?”

“……”

“既然你不想提,那就算了。”

男人突兀地立在那儿。

他垂眼,对上她试探又探究的目光,忽然怔忪,意识到她似乎已经更深地窥探到什么,对自己的反应开始感到懊悔。

越是这样激烈地排斥,越显得像是恼羞成怒,故作强势,实际上在欲盖弥彰。

就算本来坦荡,也说不清了。

此刻,她若趁势再追问什么,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反驳了。

好在,她即使意会到了什么,却也好像洞悉他的窘迫似的,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落睫望着受伤的右手,左手下意识摸了摸,又吃痛地轻轻抽气了一声。

“真疼。”

她嘟囔道:“朕长这么大,还没有流过这么多血。”

一边说,她居然还在手痒似地扯着上面裹紧的细布,张瑾已经不想再注意她,却还是被她的小动作吸引目光,更深地皱紧眉头。

她说:“朕渴了。”

张瑾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她跟前。

但她迟迟没有接。

而是继续专注地看着自己受伤的手,兀自道:“你和薛兆,一个堂而皇之闯朕的寝宫、杀朕的人,一个用剑刺伤朕,这等行径,简直与造反无异。”

张瑾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男人手臂上紧实的肌肉致使手腕沉稳有力,即使保持很久,水面也纹丝未动。

他垂眼看着女帝,沉默片刻,问:“陛下要怎么样?”语气却依然平静淡然,好像完全不觉得她能做出什么来。

“朕想杀了薛兆。”她仰头看着他,说。

“薛兆并无伤陛下之意,若非陛下主动握剑,也不会被刀刃所伤,他罪不至死。”

“他不听朕的命令,是为抗旨。”

“念在他多次护驾有功。”张瑾凝视着她,缓缓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令薛兆连降三级,罚俸一年,且再打七十军棍,生死由命,陛下以为如何?”

七十军棍。

军棍和廷杖不一样,打起来颇要人命,先前姜青姝打薛兆的那几次,都只是打二十军棍便够了。

这七十军棍打下去……就算是体魄极其强健之人,也不能保证能活下来。

这还真是下狠手。

再加上连降三级……

那就是直接从左千牛卫大将军,降为中郎将,也就是霍凌之前的职位。

中郎将通判卫事,虽然还是天子护卫,但实权定然被削减很多,若薛兆能挨过这七十军棍,此后也不能再随便限制她了。

降级、罚俸、军棍,三者同罚,姜青姝不知道张瑾是否要舍薛兆为弃子,但这样的结果,还算不错。

若姜青姝从小就受到君臣尊卑、礼法纲常的熏陶,或许连诛薛兆九族都难消心头怒气,然而此刻,她的心态还算平和,毕竟她主动握剑的确也是一种碰瓷行为,只要事后利益补偿合理,那就没问题。

但她就算心里满意,也不会表现出来。

“你还真是护着他。”她好像还在生气一样,斜睨他一眼,“朕可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但这也仅仅只是薛兆。”

“罚完了薛兆,那爱卿呢?”

她话音一落,眼前悬空的杯中茶水倏然一晃,起了道道涟漪。

水生微澜,心绪亦然。

她上半身微微直起,往前一倾,睫羽尚还有些湿意,毫无情绪地望着他,“别人欺负皇帝就要论罪,那你呢?你觉得自己有罪吗?”

水面渐平。

他看着她,静默片刻,唇角陡然起了一阵讥诮又傲慢的笑意,“陛下也想将臣革职问罪?”

她可以不用他,但是不用他,朝堂就会大乱,战事也会不可控。

很多时候,他替她震住了太多不听话的臣子,奸臣和忠臣,用对了都能算良臣,甚至有时候奸臣的用途还更大些。

就像他陪她去郭府一趟,即使一言不发,只要他人在那儿,那些暗中窥探风向人就已闻风而动。

张瑾深知,没有哪个帝王敢贸然动他。

她当然也是。

上头压着的虎狼一旦倒了,下面的魑魅魍魉只会一口气全跑出来。

他淡淡看着她,想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谁知她却突然低头,就着他的手,浅浅喝了一口杯中水。

他:“……”

好不容易平静的水面,因为这突然的唇齿触碰,又乱了起来。

她润了嗓子,才轻声道:“朕猜朕也罚不了你,与其自取其辱,不如识相点,就罚你……喂朕喝完这杯水吧。”

张瑾一怔。

她每次说话好像都在他意料之外,比如他以为她该乖乖听话时,她要那么激烈地跟他作对,他以为她要继续和他拉扯时,她又突然说这么莫名的话。

见他不动,她又仰头,双眸清澈无害:“这也不行吗?”

“行。”

张瑾表情不变,喉结却滚了滚,眼色转暗。

他往前走了一走,俯身靠近她,另一只手掖起袖子,亲手喂她喝完了最后半杯水。

当日,薛兆就受了那七十军棍之刑。

听说,薛兆受刑完之后整个人几乎快丢了命,是一身是血地被人抬回去的,大夫给他医治了很久,好在他皮糙肉厚,才保住了性命。

只是后来半个月,他都不曾下床,姜青姝也没看见过他了。

那一夜,除了薛兆,还有一人受了刑。

——王璟言。

王璟言的廷杖,是被张瑾以她的名义,亲口下令执行的。

一并被处罚的,还有一些御前行走的宫人。

姜青姝没有拦。

因为事后邓漪告诉她,当日彤史来过。

姜青姝没有召过彤史。

而且彤史女官司掌皇帝床帏之事,一旦走动,势必引起各方察觉,少不得消息就传到中宫,传到前朝。

王璟言毕竟是曾经的小侯爷,太了解宫廷的生存之道,也懂怎么让紫宸殿侍奉的其他人产生误会,叫来彤史,

她稍一联想,再一查看实时,就全明白了。

也大概明白为何张瑾会突然闯紫宸殿了,而张瑾闯进来后,发现她根本就没有临幸王璟言的意思,以他反应速度,立刻就猜到王璟言从中动了什么手脚。

所以,他动了杀心。

而且张瑾这个人,实在是太死要面子了,如若他如实说以为她要临幸别人才闯进来,她也不会阻拦他动王璟言,毕竟,她也不能容忍身边的人耍这些小心思。

但他偏偏就不肯暴露动机,一句话都不解释就要直接杀,以至于惹怒她,闹了后来那一出。

姜青姝事后知道时,望着自己无辜的右手,很是无语了一阵。

憋憋憋,憋死他得了。

承认在乎很难吗?

夏季的夜晚依然炎热。

申时,姜青姝的右手因被裹得太紧,而被捂出了汗,汗水令伤口剧烈疼痛,戚容便又跪坐在她跟前,为她重新清洗包扎。

殿外的廷杖声依然未歇。

一声又一声,沉闷而压抑。

王璟言起初从咬牙隐忍、一声不吭,到抑制不住发出凄惨的痛呼,然而惨叫声在喉间不成字句,他始终没有喊出任何求饶的话来。

戚容告退之时,廷杖终于结束了。

王璟言伏在刑凳上,脸色惨白,咸湿的汗水早已混着血浸透全身,他撑着一口气抬头,眸光涣散,眼前华美庄重的宫殿,好似高处俯视着自己、要吞噬一切的巨兽。

殿门敞开,夜风裹着血腥味,一股脑儿地灌了进来。

姜青姝坐在高处,缓缓抬眼,看到寂静夜色之中,男人苍白修长的双手紧紧扣着青瓷地面,双臂用力,拖着沉重的身躯,一点点、用尽全力地朝着她爬了过来。

他全身血红,已分辨不出衣衫原本的颜色,然而偏就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却还在执着地爬向她。

姜青姝平静地看着他。

得知彤史之事后,她就对他没有了怜意。

然而,她为他握剑之后——

【王璟言爱情+50】

王谢两家,一个王璟言,一个谢安韫,都是负忠诚高爱情,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又恨又无法自持的感觉,约莫只有局中人自己才懂。

王璟言气息紊乱微弱,慢慢爬上台阶,终于爬到了她的面前。

“陛下……”

他睫毛颤抖,低咳着唤她,在看到她被层层包扎的右手时,他眸光翻滚,忍着屈辱和疼痛,用伤痕累累的指尖轻轻碰她的手背。

“疼吗……”

所以此刻的动作,到底是负忠诚在演戏,还是爱情度在表露呢?

连王璟言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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