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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瑾觉得荒谬,第一时间就笃定是假的,自从她与他“两心相许”开始,他们独处已不需要靠灼钰来掩饰,她也说过没有碰灼钰。

但传信的人说,已经派太医看过了,太医也说是有孕了,现在侍君肚子里的就是陛下留下的唯一血脉。

张瑾原是笃定的,忽然又动摇。

他悲哀苍凉地想着:他被她欺骗戏弄那么多次,说不定她碰灼钰也没有告诉他,他还有什么自信说一定不可能呢?

张瑾终于破天荒地离开张府,亲自来了眙宜宫。

灼钰冷笑看着他,“你果然来了。”

他笃定张瑾会来。

毕竟从前,做着这世上最见不得的染指君王之事的张司空,不惜让灼钰在一边看着他与女帝亲热,灼钰太清楚此人刚正不阿外表下的道貌岸然、虚伪善妒、自私专横。

所以,灼钰当初才能利用他杀了崔弈。

他连崔弈都容忍不了,怎么会容忍别人有女帝的孩子?

张瑾静静看着眼前气场阴郁的少年,几乎可以立即断定:“你一直在装傻。”

“是。”

灼钰笑了起来,“我不装傻,怎么能骗过你和陛下,让你们对我毫无戒心,继而拥有这个孩子?”他垂眼,手掌来回抚着小腹,满意道:“本来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这样陛下就会更宠我了,谁知道陛下会出事,那我腹中的,就成了陛下唯一留下的血脉,兴许也是下一个天定血脉。”

他这副计划得逞、洋洋自得的样子,让张瑾的眼神有些泛冷。

他垂眼,目光落在灼钰的腹部。

这是她唯一留下的血脉。

他想和她拥有一个孩子,千求万求,却始终求不到,不是他自己执着地喝避子汤,就是她不想要了,等他们终于把话说开时,她却和他永远地诀别了。

他们似乎始终在错过。

百般纠缠,都比不过别人稍稍碰她一次就能怀孕,换佛家的话说,那是命里注定有缘无分。

为什么想和她有孩子?

因为他明知道不可以,却也在试图去扮演一个好夫君,有妻子,有儿女,别人说这样的一生才是圆满的,那其中的滋味,不是常年孤寂之人能懂的。

他多渴望摆脱孤寂,与她生儿育女,像一对寻常夫妻。

在看着灼钰的这一刻,张瑾眼底竟燃不起任何愤怒与嫉妒,反而是深深的失落与黯然。

他闭了闭眼睛,语气看似平静,又好像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疲惫,“来人,好好照顾侍君,若有任何差错,拿你们是问。”

他太累了。

她的孩子,那也不是她,他现在甚至觉得连愤怒的情绪都是多余徒劳。

说完,他转身要走。

张瑾转身的刹那,灼钰的笑容骤然消失,盯着他背影的表情变得得无比恐怖,在这光线昏暗的宫室里显得极端阴沉。

张瑾为什么不愤怒?

他就来看了一眼,甚至不走过来,就这么要走了?

张瑾听到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那声音几乎瞬间就贴近了他的背后,张瑾面朝着那些侍卫,所有人的表情都在告诉他有异变。

他此刻有些心神不宁,反应过来时稍稍慢了些,侧身时一抹寒光划过眼前,颈侧擦过一抹血痕。

少年掌心捏着匕首,冷笑着说:“你去死吧!”

他的动作非常灵活迅猛,在没有习武过的人里面近乎罕见,见割喉没有得手就去刺张瑾的心脏,张瑾抬臂去挡,下一刻手臂剧痛,匕首划开了衣衫和皮肉,深深嵌到肉里。

血喷涌而出,顷刻间就染红大半个袖子。

奋力刺杀的灼钰立刻被侍卫按住,无数把刀剑架在了少年脖颈间,但他依然丝毫不怕死般,在拼命挣扎,疯了一样地去撞那些剑刃,以致于侍卫都不自觉地往外让了让。

张瑾抽出匕首,脸上没有任何感到痛的表情。

他垂下受伤的手臂,冷眼看向灼钰,血沿着手指一滴滴落在地上,很快就汇聚成了一片血洼。

“你的根本目的是杀我?”

灼钰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笑声,近乎癫狂,“我要杀了你!你以为我会相信她是被别人害死么?她的死一定与你有关!凭什么你害死了她还能好好活着?张瑾,你应该去死!哈哈哈哈哈!”

这少年声嘶力竭,嘶哑的嗓音如粗粝沙石磨过玻璃,说到最后又哭又笑,精神看着极不正常。

“她那么好……我都羡慕你能和她一直在一起,为什么你要杀她,你不稀罕她,就把她还给我!”

“张瑾,你怎么不去死!我恨你!就算成了鬼,也要杀了你!”

少年双眸通红,好像要渗出血泪,单薄的脊背不住地发着抖,说到最后,每个字都像是喉咙里嘶吼出来的。

连按着他的侍卫都有些被惊吓到,觉得这一幕极为渗人。

有人道:“司空,他已经疯了,您看……”

张瑾淡淡看着灼钰,没有说话。

灼钰含恨盯着他,眼神阴冷怨毒,像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恨意够浓烈,也许他真的会被他诅咒得不得好死。

灼钰才是最嫉妒的张瑾的人。

他嫉妒每次他跪坐在帘外时,张瑾可以在里面肆无忌惮地触碰她;他嫉妒这个人每天都看到她,能和她在一起呆那么久,不用那样苦苦地等着她。

他辈子连和姜姜说话的机会都那么少,连碰一碰她的手都会紧张,甚至不敢幻想和她亲吻、缠绵,更不奢求能像别人同她说说话、聊聊天,她若不开心,他便逗她笑一笑,然后亲口告诉她,他喜欢她,特别特别喜欢。

可是凭什么,珍惜的人得不到,不珍惜的人却能什么都有?

灼钰低头喘息着,看到了腰间悬挂的玉佩,目光又缓缓变得偏执疯狂起来……她说,让他等她……

他也说过,要一辈子都跟着她。

不管是人间,还是阴曹地府。

她都别想扔下他。

少年骤然闭目,忽然放弃了挣扎,一边的侍卫怔愣片刻,顿时反应过来大步上去捏开少年的下颌,与此同时,少年唇角已经涌出了血。

那侍卫惊疑不定道:“司空,他……侍君方才试图咬舌自尽……”

张瑾怔在当场。

他看着眼前不怕死的灼钰,情绪终于波动剧烈。

当他还在困顿于其他时,这世上却偏偏有人那么干脆,那么决绝,甘心赴死。

就像响亮的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脸上,放肆地嘲笑他:你张瑾自以为妥协让步多次,是付出了真心,比一比也不过如此。

他的真心不过如此。

所以她为什么当初为他挡剑,却又在跳崖前说出那样的话。

张瑾眼底如被针扎,狠狠地闭上眼睛,转身。

许久,他哑声道:“把他关起来,立即召太医过来救治,他怀了陛下唯一的龙种,不能出事。”

那是她的孩子,若是以前,他必直接杀之。

可现在,他对她在世上留下的最后一丝联系,竟也动了不忍下手之心。

灼钰咬舌过后,脸色已疼得惨白,浑身冷汗淋漓,被人掐着下颌,还从喉咙里执着地发出声音,“张瑾……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他再说什么,张瑾都没听了。

他僵硬地走出眙宜宫,看着四周的红墙绿瓦,站在灼烈的日头下,却依然浑身冷得如置身冰窖。

派去紫宸殿寻找香囊的人听闻司空在眙宜宫,此时赶了过来,看见他满袖都是血时被骇了一下,随后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回禀司空……您所说的香囊,没有找到……”

没有啊。

这也是意料之中,张瑾闭上眼睛,疲惫地抬了抬手,让他下去。

他又,弄丢了一个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