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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灵犀于捻指的巨大佛像前双手合十,虔诚跪拜。

这辈子,愿所有缺憾都能圆满。

……

风卷过漫天碎雪,飘落在永宁坊别院。

不稍片刻,就覆盖住了阶前那片泥泞的暗红。

窗纸上溅开一抹血迹,继而是高壮身躯沉重倒地的声音。

倒下的打奴面孔黝黑,眉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正是先前在“巢穴”刺杀他的头目。

宁殷蹲身,从打奴身上摸出一封带血的密信。

展开一瞧,他幽沉的眸中掠过一丝暗色:自己身边果然有内奸,和这头蠢猪里应外合。

五指攥拢,密信化作齑粉从指间洒落。

宁殷踢了踢脚下的尸首,从他脖子上扯下一块铁皮坠子,对着光瞧上片刻,方解下腰间那十来根同样的铁皮坠子,与刚得的那根合在一起。

而门槛上,躺着一个满身鲜血的肥硕男人,手脚俱以一个奇怪的姿态扭曲着。

两刻钟前他还在嘲笑宁殷找死,两刻钟后,他便被拧断手脚丢在血泊中,喊不出,动不得。

满府的高手啊,全被这小子杀光了!

宁长瑞眼里交织着恐惧和愤恨,就这样看着黑衣少年提着那一把带血的铁皮坠子,步伐优雅地走到他面前,然后俯身。

“你派去杀我的十三个人,都在这了。”

眉梢的血渍给宁殷苍白的脸添了几分艳色,他修长的手指一松,任凭十三块铁皮坠子叮叮当当落在宁长瑞面前,笑得人畜无害:“你数数?”

宁长瑞肥硕的身形剧烈颤抖起来,嘴里嗬嗬吐着血沫。

“你……是装的?为什么……”

宁殷漫不经心擦着手上的血,接上话茬:“为什么我身手这么好,先前还会被你折腾得那么惨?”

似乎想起了一件愉悦的事,他笑了起来:“不隐藏实力,以身为饵,怎么能将你们这些大鱼一网打尽呢?钓鱼嘛,没点耐心怎么成。”

宁长瑞瞪大眼,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原来看似羸弱的猎物,才是最毒辣的猎手。

“不、不是我……”宁长瑞费力吐出几个破碎的字眼,着急解释。

“我当然知道幕后主谋不是你。你这样蠢笨如猪又好斗的人,只配给别人当枪使。”

宁殷走到那把沾了血古琴面前,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随手拨了几个音调:“不过那又何干?我今晚只是,想杀你了而已。”

宁长瑞开始后悔了,哆嗦艰难道:“你既然知道,便、便饶了我,我可以……当你没来过……”

“好啊,堂兄回答我个问题。”

宁殷有一搭没一搭拨着琴弦,笑问,“那女人是谁?”

宁长瑞却是一愣,血沫含糊道:“哪个……女人?”

一声颤音,拨弦的手停了下来。

“黑市,她拿着只有我才知晓的药方。巢穴,她出现得太过及时。”

他眼一挑,“可别说,那只是巧合。”

事出反常必有妖,宁殷从不相信有这样的巧合。

何况,所有人都希望他死,谁会无缘无故救他?

“我不知道你……你说的是谁……”

见宁殷冷眼扫过来,宁长瑞满身肥肉颤抖,呜咽道,“没骗你!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难道,她的出现真是意外?

不可能,九幽香的秘方他从未告诉过别人。

他晃了一会儿神。

却不防尸堆中原本“死去”的黝黑汉子突然睁眼,一跃而起,手中狼牙铁锤朝宁殷狠狠击去!

宁殷的身体先一步察觉杀意,下意识抬起短刃格挡。

铮地一声,火光四溅。

宁殷听到了自己的右手腕传来骨骼的脆响,继而胸口剧痛,短刃脱手。

他反应迅速,旋身卸力,同时左手匕首出鞘,横过黝黑汉子的脖颈。

汉子僵住,喉咙上一条细细的血线,瞪着眼扑倒在地,彻底没了声息。

尸身下紫红的稠血汩汩淌出,很快在地砖上晕出一大片暗色。

宁殷晃了晃自己的右手,手腕没有一点力气,软绵绵地垂着。

他饶有兴致地研究了红肿的手腕片刻,得出结论:“啧,脱臼了。”

继而捏住手腕一拧,只听“咔嚓”一声细响,错位的腕骨便被接回原处。

自始至终,宁殷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仿佛那只是一根没有痛觉的木头。

他弯腰用完好的左手拎起黝黑汉子的后领,两百斤重的身体,他竟单手轻松拖曳,然后噗通一声丢到到宁长瑞面前。

似乎还不满意,他摸着下巴,又调整了一番姿势,使得宁长瑞和那具死不瞑目的尸首面对面。

接着,宁殷拾起地上掉落的短刃,刀柄搁在宁长瑞扭曲折断的手中,让他握住。

宁长瑞浑浊的眼中充斥着惊惧和茫然。

但没有茫然多久,很快他就知道了宁殷的意图。

“西川郡王府打奴造反,试图弑主叛逃,一场决斗,打奴与西川郡王同归于尽……”

宁殷慢悠悠端起案几上的烛台,蹲下身笑道:“这是我为堂兄选的结局,堂兄可还满意?”

明丽的烛光镀亮了他瘦削漂亮的脸颊,宁长瑞却如见恶魔,拼命扭动着烂泥般肥硕的身形。

可他手脚断了,再怎么挣扎也挪动不了分毫。

他甚至,甩不掉手里那把嫁祸的短刀。

宁殷欣赏着他绝望的神情,而后在宁长瑞恐慌的哀嚎声中,慢慢地,松开了手中的烛台。

哐当一声,烛火顺着帷幔飞速攀爬,瞬间吞噬了整个房梁。

滔天的火光中,热浪蒸腾,宁殷的笑俊美而扭曲。

王府大厅烧了起来,宁长瑞凄厉地呜咽起来。

可是有什么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舌舔舐他的衣服,灼烧他的皮肉,最后将他整个儿吞噬其中。

今日风大,等有人发现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已烧成灰烬了。

宁殷走出院子,抻了个懒腰。抬头一看,细碎的白飘飘洋洋落下。

下雪了。

“下雪好啊,能掩埋一切肮脏……”

话还未说完,宁殷忽的捂着唇,喷出一口血。

粘稠的猩红从他苍白的指缝淌下,淅淅沥沥滴在雪地上,是比身后滔天烈焰更红的颜色。

方才偷袭那一下,他受了很重的内伤,撑到现在已是极致。

视线开始涣散,飞雪有了重影,可他只是顿了片刻,复又继续前行,每走几步,都有新鲜的血从口鼻中溢出。

他抄近道朝欲界仙都的方向行去。

欲界仙都不能呆下去了,为了保险起见,必须烧光、烧干净……

永宁街铜锣急促,火光滔天。

官兵策马疾驰而过,大声吆喝着组织人力救火。

虞灵犀归府的马车被堵在了大道上,寸步难行。

“何处起如此大火?”虞焕臣跳下马车问。

青霄从人群中急了出来,气喘吁吁道:“少将军,是西川王的别院走水了,火势急猛,整条街都堵住了。”

今夜风大,火势要是不控制住,恐怕得烧了整座永宁坊。

虞焕臣下意识往前一步,复又顿住,回头看向马车中的妹妹:“岁岁,你……”

虞灵犀见兄长欲言又止,便知他不会坐视不管。

于是撩开帷帽垂纱,无奈莞尔道:“兄长去帮忙救火吧,我有侍卫照顾,可以自己回去。”

虞焕臣这才安心上马,喝道:“青霄,取我令牌调动巡城兵力,全力救火!”

说罢一扬马鞭,朝着大火之处疾驰而去。

虞灵犀望着兄长于大雪中逆行而上的飒爽英姿,心中微动。

他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古道热肠,意气风发。

“小姐,永宁街方向走不得了,须得从升平街绕路回府。”侍卫牵着躁动的马,于车外禀告。

升平街?

那不是毗邻欲界仙都么?

虞灵犀控制自己不去想那张苍白俊美的脸,放下车帘道:“那便走吧。”

升平街。

宁殷步履踉跄,终是撑不住伤势,一头栽倒在夹道的雪地里。

或许是身体的温度正在流失,他竟然感觉不到寒冷,只觉得惬意。

他仰躺着,看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落,美丽,凄凉。

“吁——”

路过的一辆马车发现了他,急促勒缰停下,骏马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声。

有人提着灯踏雪而来,迟疑喝道:“前方何人挡路?”

那晃荡的马车灯笼上,“虞府”二字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