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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怀疑是李泌故意散布消息,只是还没有证据,也不知他的目的何在。”

薛白不以为然,只是道:“此事,朕会让别人查。”

“是。”

达奚盈盈愈感压力,犹豫片刻,又道:“臣查到,玉真公主今日去见了和政郡主。”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是求腾空子帮的忙。”

“此事朕知道。”

达奚盈盈一愣,没想到涉及到李腾空,陛下竟亲自出面包庇。

薛白不管她是何感想,淡淡一挥手让她下去。

他独自坐在殿中,看着御案上的一封圣旨思忖了一会。

这是他方才拟好的让李泌担任教导太子的圣旨,因为颜嫣说了,他便答应下来。

思忖之后,他还是让内侍将这封圣旨颁发下去。

之后他换了一身衣服,亲自去了掖庭。

从大明宫到掖庭不用出宫,因此他没有惊动任何人。

一间宫苑中,杜妗正坐在檐下看着庭中积满落雪的树发着呆,听到推门声,一转头见薛白来了,她愣了愣。

“陛下。”

杜妗站起身来,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双唇抖动着,最后却闭上眼,道:“我认罪,确实是我派人杀了杨玉环。”

说到这里,杜妗自己也十分痛苦,因她能感受到薛白的失望。

“在掖庭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陛下其实知道我包庇元载、对付李泌吧?你信任我,所以纵容我胡作非为,唯独没想到我会伤害你亲近之人,我知道错了。”

薛白问道:“若有一天,我把颜嫣的安危也交给你,你也会杀了她吗?”

“不会的。”杜妗连连摇头,“不一样的,颜嫣待我本就不同,可杨玉环做了什么……”

“看来你忘了,当年我们是凭她的庇护才活下来的。”

杜妗一愣,说不出话来。

她确实是忘了,以为她与薛白至今得到的一切,全是出于他们自己的谋划。

许久,她抬起头,以哀求的目光看去,只见薛白脸上一片平静。

她不知这平静意味着什么,心底愈发不安。

而她没看到的是,前一刻,薛白本已伸出手,想要抚一抚她的头。

“等这一切都过去吧。”薛白离开了宫苑时在心中想道。

他在雪地里站了一会,转身去见了李月菟。

***

幽禁李月菟的宫苑中,雪地上有几列脚印。

薛白推门而入,只见李月菟正以与杜妗一样的姿态坐在那发着呆。

“你这里挺热闹的。”

“阿兄来了。”

李月菟像是料到他会来,头也不回地开口道,声音清冷,遥远得像是来自月亮。

“阿兄是想知道李泌是否真的与我谋划要刺杀你吧?”

“是。”薛白应道。

他今日下旨让李泌当太子的老师,那便得确认李泌的忠心。

李月菟像是什么都知道,应道:“好啊,那我告诉阿兄便是,李泌确实与我谋划要杀了你,但他也害怕你的势力反扑,因此想联合颜家一起扶李祚登基。”

“你在离间?”

“随你怎么想,可你一次次地利用、伤害身边的人,早晚会众叛亲离。”

听了她这话,薛白微微笑了一下,似在苦笑,又似乎不以为意。

李月菟道:“其实你明知杜妗会杀了杨玉环,但还是纵容她,你当了皇帝,越来越自私,越来越自大,越来越自以为是。你不感激李氏对你的接纳,不感激颜家对你的帮扶,不感激杜妗对你的痴情,不感激李泌对你的忠义,你视他们为威胁,准备将他们一一除掉,你早晚要走到孤家寡人的地步。”

她说罢,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薛白,像是满带着恨意。

但那恨意到最浓处,隐隐又带着些许遗憾。

薛白大概是被她说中了心事,没有反驳,径直走了出去。

他今日竟只是来自取其辱的。

在李月菟眼里,他的身影显得十分孤独。

自他当了皇帝,颜真卿走了,李岘叛了,杜妗杀了杨玉环,杜五郎疏远了,李泌既准备扶持李祚,就连颜嫣似乎也在为儿子铺路。他终于成了一个唯吾独尊的皇帝,可身边已没有任何人。

走出冷宫,薛白停下了脚步,在风雪中独立了一会儿。

……

掖庭宫中,有几个白头宫女正聚在一处闲谈,忽听到一声大喝,遂急忙往冷宫处赶去,到了一看,竟见天子半片衣襟满是鲜血,正捂着小腹踉跄而出。

“圣人?!”

老宫女们大为惊惧,道:“这是有人刺驾?”

“莫惊动了旁人了。”薛白道:“请太医来。”

半个时辰之后,李泌便匆匆入宫了。

他看到薛白腰上包着厚厚的裹布,脸色有些惨白,但总体并无大碍,微微松了一口气。

“臣有罪,圣人无恙否?”

“是你指使李月菟刺杀朕吗?”薛白问道。

李泌道:“臣未能劝阻和政郡主,罪该万死。”

“你早知她想杀我,于是顺水推舟让杜妗嫁祸于她,任她被捉,之后利用杜五郎联络皇后,以辅佐太子换取皇后的支持,准备就绪之后,再放出风声,让玉真公主引朕去见她,做得一手好局。”

李泌闻言,僵立了许久,却是不作辩解,而是一副认命了的样子,道:“请陛下处置。”

“处置你有何用?你原本就不想当这个官,朕还能杀了你不成?”薛白道。

他没让李泌等太久,直接就抛出了他的态度。

“唯有处置了李月菟,才能平息这些纷争。”

李泌一愣。

他本以为薛白要借题发挥,再次大开杀戒,没想到竟还能听到“平息”二字。

“听不懂吗?”薛白道,“李月菟既然刺杀朕,罪该处死,便赐她一杯鸩酒吧。至于其余牵连此案的人,由中书门下一一论罪……你来结案,结到朕满意为止,这便是对你的处置。”

李泌本以为今日会面对天子的雷霆震怒,引起改朝代换的惊天巨变,没想到电闪雷鸣之后,预料中的大雨却没有下来。

眼下,薛白已万事俱备,手握兵权与威望,清洗了大部分的宗卿贵胄,若想找个借口改朝换代,可谓是轻而易举,可他没有。

这或许是薛白与李泌的交易,以不改朝换代来换取李泌的绝对忠心。

不论有没有意义,李泌已别无选择。

他愈发摸不透薛白的心思了,心怀谨慎地告退,准备兢兢业业地进行结案。

薛白目送着李泌离开,解下了身上那带着血迹的裹布丢到一旁,摇了摇头,自嘲地轻哂了一声。

他懒得再处置政务,坐在大殿之上发着呆,任由时间一点点浪费,毫无往日的紧迫感。

渐渐地,夕阳从殿门斜照进来,阳光一点点拉长,在地毯上铺起一层光晕。

“郎君在做什么?”

颜嫣由永儿扶着过来。

“打发时间。”薛白应着,亲自起身去扶过颜嫣,挥退旁人,夫妻二人独自说着话。

“你甚少到前朝殿上,今日怎么过来了?”

“近来有些担心你。”颜嫣道,“怕你难受。”

“还好。”

“都办完了?”

“人杀得差不多,今日也就收个尾罢了。”

薛白看了一眼,殿内也没有别的椅子,就把还大着肚子的颜嫣扶到龙椅上坐下。

颜嫣往日不讲究虚礼,却也不由道:“我岂敢坐这位置。”

“什么位置,不过是张椅子罢了。”

薛白随口说着,把外袍脱下来给颜嫣垫在背后,以免硌到她。

至于龙椅不龙椅,他真没那么在乎。

“今日我见了李月菟,她骂我是孤家寡人,我感受颇深。”

薛白闲聊般地说着,眼看夕阳也要褪去了,亲自点亮了一盏灯。

盖上灯罩,烛光显得温馨了许多。

颜嫣笑了笑,道:“她倒也聪明,看出都是陛下的安排了。”

***

李泌在昏暗的灯光下拟了一封封文书,眉头微皱着,有些痛惜。

他不得不调查出那些在背后散播舆论逼压薛白的宗卿与官员,再亲手处置了他们。

但至少能结案并平息事态了。

“道长,杜五郎来了,见吗?”

“见。”

很快,杜五郎进了书房,道:“我听说陛下遇刺了,可他还是不见我,出了什么事?”

“你若要离京,去便是了。”李泌道。

“为何?”

李泌剪了烛花,听着院子里雪落的簌簌声,知道这里很安静,没有旁人,方才开口回答。

“因为陛下已经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人了,他已经是唯我独尊的帝王。”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遇刺的是陛下啊。”

“这一切是陛下安排的。”李泌道,“你本就知道,不是吗?你问过刘介了,陛下一回东都,便见了达奚盈盈,可见他早就想除掉颜公、杜二娘、杨妃、元载,以及宗卿贵胄们。”

杜五郎不信,可他作为与薛白最亲近之人,对这一切并非没有感知。

“不会的,这么做是为什么?”

“为了皇位稳固。”

李泌的声音显得很失落,没有一丝感情色彩。

正是因他足够冷漠,才能够从最客观、理性的角度去评价薛白。

“要稳固皇位,必然要清理反对派,变法只是一个由头,他登基不过六年,本可不必急着变法,但这么做,可以逼出那些最着急的人,遂有了洛阳的那次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