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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清早,颜嫣审阅薛白的文帖已成惯例。

她稚嫩的脸庞摆出严肃的表情,接过卷轴,一本正经地打开来。

“盘古开天,天地分四洲。东胜神洲近海,海中有花果山,顶上有仙石,感天地灵气,日月精华,遂育仙胎,忽迸裂了一猴……”

看到这里,颜嫣眼睛一亮,感到今日这文帖要比以往有趣得多。往后一瞥,卷轴也长了许多。

“阿兄略有进益了。”

她不动声色,有条不紊地道:“文章如美人,当骨肉均匀,岂不见王勃《滕王阁序》描绘地势景色便用了半篇对偶,骈俪藻饰,辞采华美?阿兄写文,却似个皮包骨头,小妹往后便教阿兄写骈文吧。”

“好。”

薛白已想不出更多的志异故事,倒是从大雁塔题名想到唐玄奘了,再想到了这石猴的故事。

脚步声响,颜真卿已踱步进堂,随口道:“今日得空,老夫看看你的进益。”

颜嫣心里正得意,见阿爷进来,连忙想把故事卷轴收起来,以免自己那些小算盘被看穿。

薛白却已另拿出了一个卷轴,递在颜真卿面前。m.i“请老师过目。”

颜真卿展卷看去,忽然目光一凝。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颜嫣听着,不由好生奇怪。

她最是清楚薛白的文赋水平,若说诗词偶有灵光,却如何能写出这般沉郁顿挫、简洁洗炼的文章?

这位阿兄,果然有秘密。

眼珠子一转,她正想悄悄探究,颜真卿却已道:“你们下去。”

“走吧。”韦芸当即便牵起颜嫣的手,转回后院。

颜嫣无奈,回了闺房马上便看那石猴子的故事,待看到猴子想拜菩提老祖为师,她心想这是借用了阿兄自己拜师的故事,倒也有趣。

但不知老祖答不答应……再一推卷轴,却已经展到底了,末列只有“待续”二字。

大堂上,颜真卿收起卷轴,板着脸道:“你又惹事了?”

“老师为何这般说?”

“谁是老师?谁在问话?”

薛白于是答道:“学生近来安分守己,每日读书写字,偶尔向高朋请教学问,并未惹事。”

这些,颜真卿其实是看在眼里的,薛白近来过得看起来确实是安宁祥和。

但朝堂上正在酝酿的这场大波澜,必与此子有关。

“还敢狡辩,榷盐法不是伱为杨銛出谋划策的不成?”

“老师说的原来是此事。”薛白再次反问道:“可是有了结果?”

“你心里清楚。”颜真卿轻轻敲了敲薛白送来的卷轴。

薛白问道:“是老师想了解,还是房公请托老师相问的?”

“有何区别?”

薛白已观察了颜真卿一段时间,此时略略沉吟,决定将实话吐出。

“区别在于,学生曾遭东宫活埋,有些事,并不想让东宫知晓……”

颜真卿听着,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末了,薛白道:“因此,学生投靠杨銛,实在是不得已的自保手段。也有扳倒李林甫之意,并试试看是否有改革租庸调的可能,也稍缓朝中矛盾。”

“杨铦能保你一时,往后又如何?”

“往后?”薛白知道颜真卿与高力士一样,虽不属东宫一党,却不愿看到储位动荡,遂道:“也许太子只是被身边奸佞蒙蔽呢?于我而言,重要的是成为对社稷有用之人,想必太子宽宏,到时总能为我作主。”

颜真卿叹息一声,许久无言。

往后之事,眼下说了无益,他心思回到眼下之事来,沉吟道:“哥奴警惕杨銛掌权,你又凑数其间。真当哥奴不敢动你吗?”

“他必是想要动我。”薛白道:“因此今日来请老师相救。”

“老夫竟收了你这么个是非精……”

薛白连忙行礼道:“老师只要以左手草书,誊写这篇《马说》,再对此事保密,便可救学生。”

颜真卿冷哼一声,抚着长须,眼中却有得意之色。

这便是当时他故意在画作上署名“韩愈”的原由。

他既不认为薛白能写出那般文章,又对是否有韩愈其人心生怀疑,因此试探一二。

果然,这一探便探出薛白身后并无那等人物。

丰味楼。

因分店马上要开张,达奚盈盈颇显忙碌。

她登上小阁,回头时恰见一队人驱马而来,为首是个身穿红色官袍、美髯长须的六旬男子,甚有威仪,连忙赶到门外相迎。

“女儿见过阿爷。”

来者是吏部侍郎达奚珣,其实并非她的生父,而是义父。

达奚盈盈自幼为俘,正是被这位义父买下,养育教导,在十四岁那年送给了寿王,当时寿王还是储君的有力人选,让李林甫大力提拔达奚珣。

“老夫有话与你说。”

“是。”

达奚盈盈低着头,领着达奚珣进了一个雅间。

“听闻,你背叛了寿王?”

“女儿不敢,是因女儿献骨牌有功,圣人赐还了身契……”

达奚盈盈话音未了,达奚珣已把手摊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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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爷?”

“写份自愿过贱的契书还给寿王。”

“女儿已与右相说过……”

“正是寿王见过右相,右相吩咐老夫来办。”

达奚盈盈闭上眼,心觉有些好笑。都过了这许多天了,她本以为李琩是不追究了,今日才知,原来他是被关在十王宅里,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

她拿来了笔墨,再一次写契画押,心知这雅间里的对话,杜妗该是能知道,且看这些人是否有能耐再赎她一次。

目送着一袭红色官袍的达奚珣离开,却见杜五郎抱着一个卷轴兴冲冲地赶来,直奔大堂。

达奚盈盈微感疑惑,遂跟了过去。

只见杜五郎搬了一张桌子,正在往墙上挂卷轴。

“五郎可要奴家帮助?”

杜五郎回过头一看,居高临下,恰见到达奚盈盈那峰峦如聚,心里一慌,差点摔下来。

“不,不用了。”他连忙背过身去。

“那奴家扶桌子。”达奚盈盈却不走,悠悠与杜五郎闲聊,“五郎似乎一直避着奴家?”

“啊?有吗?我近来着实是忙。”

“嗯,奴家都听说了。五郎倡义,为诸生争得了覆试,这长安城谁不知你的大名?”

达奚盈盈声音柔媚,一番恭维听得人浑身酥麻。

杜五郎挂卷轴的手都有些乱。

“哗。”

长卷被卷开,是一篇狂草,字迹飞扬,势若奔腾,尽彰名家气势。

达奚盈盈眼睛一亮,目光看去,默读了这篇马说,只觉通身感慨,气自惊然。再看落款,果然是韩愈。

“又是韩公大作?”

“正是。”杜五郎终于挂好了卷轴,得意道:“韩公要以这篇文章贺国舅兼任重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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