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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深夜,东宫殿门前突然闪出一匹快马,来势汹汹。守宫的侍卫顿时严阵以待,手中长矛横握,待看清了来人,尽皆怔住。

冬夜里,冷风阵阵,素来威严端正的上将军任安乐只着一身单薄的素裙坐于马上,她脚上踩着木屐,甚至可以看到光洁嫩白的脚背。想到太子对这位的看重,守宫的将士傻了眼,齐齐低头,直到那马近到身前,都不敢抬首。

“太子可在宫内?”

头顶响起的声音从容中隐有急切,侍卫行了个礼,低声回:“任将军,殿下已经休息,容末将先去通报一声……”他可不敢让任安乐回府明日再来,只是此时也太晚了,按规矩还是先通报通报得好。

“不用了。”只看见一道身影自马上跃下,素白的裙摆从眼前拂过,停也未停便朝宫门里走去,“我自己去找他。”

一群人低眉顺眼的不敢抬头,待回过神,木屐声早已远去。众将士抬眼,苦着脸不知所措,忽而想起一事,眼底都露出明了之意。

听闻明日一早陛下会在早朝为太子殿下赐婚,任将军倾慕殿下天下皆知,这会儿怕是实在难过得紧,才会深夜来东宫,见一见殿下吧。

哎,着实可惜了啊!

已是深夜,东宫内安静默然,是以当沉闷的木屐声在宫内响起时,便显得格外突兀。

巡夜的宫娥看着一路视若无睹、稳稳走向深宫内阁的任安乐,俱都一脸错愕。任安乐气势凌人,又身份特殊,没人敢上前询问拦截,宫娥们只得小心翼翼举着夜灯跟在她身后,生怕她磕着碰着了。

任安乐抿着唇,神情难辨,顾自朝记忆里韩烨曾经领她去过的院落走去。只是一种直觉,她觉得韩烨应该在那。

行过回廊,走过小径,小院遥遥可见,依昔的灯火透出来,冬夜里,竟有一丝暖意。数月前枯败的梅花在雪水的滋润下,偶有花骨朵绽开,仿佛崭新的生命。不知从何时开始,空中又开始飘着小雪,透着灯火别有一番意境。

任安乐长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以一种势如破竹的姿态朝小院里走去。

院子里,韩烨立在树下,披着墨黑的龙纹大裘,神色漠然,不时咳嗽几声,面色苍白。

错乱的脚步声在院门口响起,院门被推开,宫娥急急的呼唤声传来,“殿下,殿下……”

“何事喧闹?”韩烨沉下眉,转身,倏然怔住。

灯火微阑,任安乐一身素白长裙,长发未梳,懒懒散散落在肩上,她脚上踩着木屐,身后跟着一群举着夜灯的宫娥,这一身装扮气势,就好像正儿八经的太子妃在自家府中闲逛。

韩烨有瞬间的失神,眼底恍惚的安然满足甚至大于任安乐突然出现在此处的震惊。在这微不足道的一瞬间,他想,若是当年种种从来不曾发生,是不是从很多年前开始,她就会以这样一种模样生活在这里,以他妻子的身份。

漫天风雪,他只看得见那一道人影。

十年岁月,恍若不复。

任安乐神气活现地冲进院子,一眼便望见了梅树下立着的韩烨。许是尚未痊愈的缘故,青年裹在厚厚的大裘里,颇有些形销骨立的味道。

任安乐皱着眉,朝身后的宫娥挥了挥手,“怎么照看殿下的,再去娶一件大裘来!”

任安乐这架势忒有威势了,一众宫娥望着韩烨不知所措。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再过不久嫁进东宫的是面前这位呢!

韩烨已经抬步朝任安乐走来,她还未回过神,身上一暖,龙纹大裘就压在了她肩上。

“退出去。”到底是韩烨的一亩三分地儿,他一发令,宫娥侍卫顷刻间退得干干净净。

瞅着单薄消瘦的韩烨,任安乐咂吧咂吧了嘴,就要把大裘拿下来还给他。韩烨微怒的声音却传来,“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一个未出嫁的大家闺秀,要端庄守礼,穿成这样出门成何体统!”

任安乐循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裸露在外的脚丫子上,满不在乎摆摆手,“我在山野里长大,这算什么。倒是你,剑伤还没好,站在这么处冷地儿悲伤春秋做什么,不好好养着身子,平白浪费了我一身功力。”

任安乐说话时活蹦乱跳的,披在肩上的大裘有些下滑,韩烨下意识抬手去系,手伸到半空顿住,眼沉了沉,他退后一步,淡淡道:“这个时辰你来东宫干什么?”

任安乐搪塞了半日,回得忒不诚心,“我来瞅瞅你的伤势。”

韩烨眉一皱,“什么性子,想到一出是一出。这么冷的天,跑出来做什么,既是看过了,便回去吧。”

“你不乐意我来东宫?”

韩烨神情顿了顿,“明日之后,父皇会为我赐婚,安乐,你不适合再入这里。”

韩烨说完这话,没有去看任安乐的神色,院子里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低低的叹息声响起,无奈又释然。

“韩烨,明日一早你进宫,取消这场婚事吧。”

这一声犹若石破天惊,韩烨猛地抬首,目光深沉复杂,他望了任安乐半晌,道:“安乐,这桩婚事是太祖所赐,与你无关。”

“韩烨。”任安乐怒道,“帝承恩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早朝前去向陛下求情,取消赐婚。”

“安乐!我说了,这件事和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你要娶的人……”任安乐滑到嘴边的话生生止住,她抬眼,一字一句问,“韩烨,你为何一定要娶帝承恩?”

韩烨笑了笑:“习惯了,我在京城等了她十年,她回来了,我自然要信守承诺。”

他回答得简单干脆,没有半分犹疑。他怎么可能告诉帝梓元,父皇已对帝家心中存疑,若是婚事被毁,那她的身份定会被父皇察觉。

这桩婚事,是护着她的最好方式。

“你要等的人根本就不是她,韩烨,你糊不糊涂!”任安乐上前一步,拉住韩烨的衣领,面上因愤怒染出一抹愠色,她身上的大裘滑落在地,片息便覆上霜雪。

韩烨被拉得踉跄两步,差点撞进了她怀里,待回过神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时,眼底惊涛骇浪的惊喜几近汹涌而出。任安乐怔住,心底微涩。

韩烨定定看着她,漫天风雪,犹自暖意袭身。但最终,他只是掰开任安乐的手,任由眸中的亮光一点点沉寂。

“安乐,我等的就是她。”

见韩烨如此固执,任安乐心里头来了火,突然伸手朝自己脸上摸去,就要撕下面具,“我说了你等的不是她……”

靠近脸颊的手被紧紧握住,温热的触感传来,韩烨一寸寸将她的手拉下来。

任安乐抬眼,撞进了他如墨般深沉的眼。

“安乐,我等的就是在泰山上被圈禁了十年的帝梓元。”

只有她在,你才会平安。

韩烨放开任安乐,拾起地上的大裘,拍掉雪花,重新系在她肩上。他望着她,一点一点刻进心底,但脸上唯有淡漠。

“任安乐,我只希望你想做的一切到我这里,便是结束。”

十年前帝家的冤屈是韩家一手造成,他会还她一个公道,还帝家一个公道,可却永远都不愿看到她身陷其中,否则将来他们之间隔着的就不只是帝家冤仇。

那一日,怕是连“知己”二字都会成为奢望。

任安乐沉默半晌,倏然转身朝小院外走去,木屐声戛然止在小院门口。韩烨抬眼,正好望见任安乐回首。

沉黑的大裘,衬得她肌肤若雪,眉间凛然。

“韩烨,自我重回大靖帝都开始,便没有什么结束。韩家欠我帝家多少,便要还回多少。”

声音落定,她转头离去,消失在小院外。

韩烨望着一地风雪,闭上了眼。

深夜,大雪,京城里分外冷清沉寂。远远的街道上传来不甚清晰的吱呀声,仔细听着,像是木屐踩在雪上而过的声音。

一个身披大裘的女子出现在街道尽头,她提着一盏宫灯,神情淡漠。

晨曦微露,天际第一抹光亮骤现。她眯了眯眼,望了天空一眼,转身消失在街道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