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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前两日是靖安侯府十年后重新迎来继承者的日子。上至宗室皇亲、朝廷百官,下至大儒名宿,在数日前便收到了靖安侯府的请帖。

乔迁之日,延请于友。帝梓元。

一张薄薄的请帖,寥寥数字,让人瞧得格外舒心熨帖。

宴请这一日,靖安侯府府门大开,广迎天下友。侍卫林立,守于门前,一股子铁血威严之势扑面而来。从安乐寨一直跟到京城的老管家换了一身儒装,笑盈盈立于府门前迎客。

没有人丁稀少的冷清,没有十年沉冤的默然,靖安侯府蓬勃的生机让所有人为之意外。这一日,占了整条街的靖安侯府宾客如云,笑声不断。靖安侯帝梓元以大气淡雅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让满堂宾客赞叹连连,宴会气氛在天子赐赏后达至顶峰。听着禁宫总管赵福那一连串念出的赏赐,众臣咂舌之余,更是感慨,帝氏一族恐只要不叛国造反,几代的荣华是免不了了,如今的皇家,怕是已经动不了靖安侯了。

当然,叛国造反这个词儿用在帝家身上,也就是个笑话。

此一日后,靖安侯府虽根基犹在晋南,却在京城有了独一份的尊贵超然,一如十年前。

虽是有颇多波折,但嘉宁十七年还是迎来了结束的一日。年节这一天,嘉宁帝在鼓楼上领着百官宗亲敲响百幕钟,为天下祈福,护佑大靖国祚,同时拉开了这一日举国同庆的欢腾序幕。

温朔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亦步亦趋地就要跟着韩烨入宫和皇室宗亲守岁。他是韩烨养大的,无亲无故,这些年凡是年节总是跟着韩烨跑,满京城的人早已习以为常。

哪知韩烨以宫中诸事烦琐,天子大病未安等诸多理由为借口,生生将一脸期待的温朔给轰到了靖安侯府。温小公子面上神情悲伤,心里头却暗爽,撒丫子跑得飞快,直直奔侯府里的心上人去了。

韩烨立在东宫门前,望了老远,叹了口气一人独自入了皇宫。

靖安侯府一向有容乃大,客气地收留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温小公子。帝梓元孑然一身惯了,头一次被人黏糊,稀罕得紧,召了苑书苑琴长青归西陪着温朔蹲在榻上打马吊。哪知这娃儿是个黑心的,他和苑琴一方,联手欺三,赢钱赢到手软。眼见着苑书脸黑得就要暴起,归西手边的长剑亦是蠢蠢欲动,帝梓元后知后觉发现不妥,一颗棋子丢到桌上,散了牌局。

闹腾了一日,天近黑了,苑琴从库房里提了两坛好酒出来,替帝梓元披上大裘,吩咐长青备车出门。

温朔搂着钱袋子,窝在榻上,扯着嗓子问:“姐,你去哪啊?”

“随便遛遛,家里还有苑琴苑书和归西,多的是人陪你乐和。”帝梓元心不在焉地回答,就要踏出门。

“带上我呗。”不知怎的,温朔朝前一仰,咧嘴笑,“姐,我陪你去遛,陪你守岁!”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带了几分赧然,挠了挠额头埋下眼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帝梓元回眼望他,怔了怔,忽而有些酸涩,半晌后,摆摆手,“要去就快点跟上。”说完顾自朝外走去,步子明显缓了下来。

温朔欢呼一声,手脚并用跳下软榻,套上鞋跟了上去。不一会,两人不见了人影。

房里,被留下的苑书摸着下巴,啧啧称奇:“苑琴,小姐对温朔还真是不一般啊,连去那里都带上了他。”

苑琴望着月色里消失的少年,低下头打开温朔刚才偷偷摸摸递给她的画卷,唇角逸出笑意。

鲁派大师的《冬雪福居图》,传言万金难求,早已流落民间不知去向,这个装疯卖傻的温朔,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

“哟,也不搭我的话,在看什么呢?”苑书挤过来,见苑琴一本正经匆匆收好卷轴,心下了悟,感慨连连,“看来咱们家总算有姑娘找着好儿郎了,不枉咱们这么跋山涉水地入京,一年了,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一旁的归西听得忍无可忍,拉着苑书的耳朵朝房外走去。

“疼死了,归西,你干什么!”

“上房顶,赏月。”

“今天守岁,守岁,你脑袋糊涂了,赏什么月!”苑书拉住门板,死活不肯出去。

归西倏地抽出长剑,插在苑书面前,唬得她一跳,连忙摆了个架势出来,“你要干啥,我可不怕你。”

“比剑,赏月,你挑一个。”归西吐出一句话,脸黑成了锅底。

苑书在归西的那把剑上吃足了苦头,哆哆嗦嗦绕过铁剑,小心翼翼拉了拉他的衣袖,巴巴道:“赏月吧。”

冷脸剑客哼了哼,算是颔首,径直朝房外走去,苑书耷拉着脑袋跟在他后面,没瞧见他嘴角隐约勾起的笑意。

苑琴看着这一幕,感慨着“一物降一物”。她抬眼朝焕然一新的侯府花园望去,紧了紧手里的画卷,抱着暖炉弯了弯眼。

过年了,又是新的一年,真好啊!

马车在夜里行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帝梓元戳了戳睡得一脸口水的温朔,“哎、哎,臭小子,到了!”

脸上的肉嫩白又软和,韩烨把这小崽子养得不错,帝梓元又戳了戳。

温朔迷迷糊糊醒过来,一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帝梓元,唬得一跳,忒害臊地抱着小被子朝后躲去,“姐,夫子有教,男女七岁不同席,授受不亲,授受不亲啊!”

帝梓元被他这小模样逗得大笑,扯着他耳朵朝马车外跳,“走了,爬山去。”

温朔跌跌撞撞被她带出来,望着乌漆漆的郊野,好奇道:“姐,大过年的,来涪陵山干什么?”

“守岁啊!”帝梓元挥了挥手,率先朝石阶走去,温朔抱着个暖炉亦步亦趋拉着她的袖子吊着走,长青提着几坛酒跟在后面。

“咱们三人来寺里守岁?”温朔瞅了瞅三人,不解。

“糊涂,守岁自然是要守着家中老小。”帝梓元慢悠悠的声音自石阶上传来。

“老小、老小……”温朔念叨两句,突然张大嘴,三两步拉住帝梓元的手,眼神晶亮亮,“姐,你说的是帝……帝家主?”

帝家十年前被满门抄斩,听说就连留在京里的帝家小少爷也急病死了,如今还剩着的除了他姐,就只有那个传说死了十几年、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帝家老祖宗——帝盛天了!

帝梓元满不在乎地点头,“是啊。”她嫌弃地甩掉温朔紧张得直流汗的手,一步不停。

温朔哆哆嗦嗦转过头,神情恍惚地跟着帝梓元上山,神游天外。

温朔着实觉得这个年节过得忒美妙了,居然还能见到二十年前创立大靖的开国者,整个云夏传诵了十几年的传奇人物,他后知后觉地感谢起一脚把他踹到靖安侯府的太子爷来。

半个时辰后,三人停在涪陵寺后院前,隐约的光亮从里头透出,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帝梓元瞅着抱着门口的树死活不肯进去的温朔,挑眉,“臭小子,你又在整什么幺蛾子?还不快给我滚下来!”

温朔被帝梓元的狮子吼震得耳朵发麻,委委屈屈地松开树,慢慢站直,朝帝梓元打了个手势,“姐,等会儿,让我缓口气。”说完他闭上眼,长吸一口气,摸着胸口,口中念念有词。

帝梓元懒得理他,直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温朔哎哟一声,在院门的雪地上翻了几个跟头,转了两圈直接滚进了院子,他哼哼两声,觉得丢人,干脆埋在雪地里,不起来了。

“哟,让我看看,哪家的俊娃娃,行这么大的礼?”

这声音听着格外舒朗,温朔耳朵动了动,睁开眼,一双青纹黑靴出现在他眼前,猜出了来人身份,他心底小鼓直敲,又忍不住想看,抬头望去。

这模样也忒年轻了吧!但面目间的威仪大气却又甚是契合那个传说中的帝家主,只是这一头白发,不知怎的总让人有些心酸。

温朔盯着面前的帝盛天,眼珠子一转,收回手脚,敛了孩童的稚气,摆出一脸的肃穆持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清清脆脆的声音倍儿响:“温朔见过姑祖母,姑祖母吉祥。”

帝梓元眉一挑,这小子倒会顺杆往上爬,不带半点含糊。

“哈哈,你这娃娃倒是个活宝,起来吧。我听梓元说收了个小兄弟回来,还是大靖年岁最小的状元郎,咱们帝家一家子都是喜好杀伐的主,头一次有个文绉绉的小娃娃。”帝盛天眼底的温情一闪而过,从腰上取下一块暖玉,丢到温朔手里,“给你的,算是我这个姑祖母的见面礼。”

帝梓元微有诧异,她知道温朔会对姑祖母的脾性,但是没料到竟会如此看重他。听老管家说过,这块暖玉是姑祖母小时候从帝家先辈手中传承下来的,这些年一直留在身边,连她父亲也不曾给过。

“多谢姑祖母。”温朔顺溜地从地上爬起来。

“就猜到你会上我这打秋风,早上我去打了些野食回来,一锅给炖了,上来吃吧。”

回廊上的木桌上,一锅热腾腾的火锅炖得正旺,帝盛天坐得四平八稳,朝帝梓元、温朔和长青摆了摆手。

温朔立马撇了帝梓元在一旁,狗腿地坐到帝盛天身旁,替她递上筷子。

帝梓元暗骂这小子没良心,大大咧咧行上前,将长青手中的两坛子酒放在桌上,“哪里是打什么秋风,您不知道我的靖安侯府热闹华丽得很,还不是看您一个人孤零零在山上,尽孝来了。这是二十年陈酿女儿红,费了老劲提上来呢!”

帝盛天眉毛动了动,“哟?这才成了靖安侯几天,翅膀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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