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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铭西轻笑出声,终于收起了他那副玩笑世间的模样,看着帝梓元认真道:“但是我答应你,也一定不轻易放弃我这条命。”

“走吧,我们上山。”不待帝梓元再言,洛铭西伸了个懒腰,朝一旁桥下船上羞羞怯怯望着他的小娘子们抛了个媚眼,朝泰山的方向走去,“趁着时辰尚早把老和尚从洞里给闹出来。他年纪也大了,太晚了怕他老人家会火得跟咱们跳脚。”

“他敢?”帝梓元嘟囔着跟上洛铭西的脚步,“要是他没办法,看我不揪光他的胡子!”

泰山后崖,满是垂针的松树下。穿着一身旧袍子的老和尚正盘腿坐在山石上,他抱着酒坛舍不得撒手,饮得不亦乐乎。

任谁都想不到这个邋里邋遢不修边幅嗜酒如命的老和尚,就是天佑大陆百年来武道的第一人,泰山国寺的净玄国师。

“我还以为你们帝家的事了了,你也就浪迹四海去了,想不到老和尚有生之年还能再瞧见你这个女娃娃啊!”

净玄左边不远处,帝盛天一身白衣靠在松树下,手里握着个酒壶。

净玄已经一百岁了,当年帝盛天初入泰山和净玄切磋武道时不过才十八岁,在净玄面前,帝盛天这个世人眼中的开国元勋武道宗师确实只是个女娃娃。

“帝家的冤是了了,帝家的恩还没有报。景东宋家藏了二十年的女儿红,老和尚,接着!”帝盛天把手中的酒壶朝净玄扔来,净玄忙不迭接着,生怕洒掉了一滴。

要不是帝盛天身上的这坛子酒酒味甚是勾人,他又怎会如此轻易地就被引出了闭关的山洞来。

“叫唤谁呢?跟你家那小丫头一样不尊重老人家!”净玄轻手轻脚放下怀里的酒坛,把帝盛天扔来的女儿红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脸享受,眼都眯成了一条缝,“不过也就只有你们两个最合老和尚我的心意,每次见老和尚我都带酒来。”

净玄笑眯眯的,“说吧,连你都来了,这回又是什么事儿?”

“晋南洛家长子铭西,自小便有寒症,前日梓元遣人送信,怕是他已经熬到了大限之时。”

净玄一愣,“是他啊……”他摇了摇头,恋恋不舍地把酒坛放下,“老和尚怕是无福享用你这坛女儿红咯!”

“大师!”帝盛天难得端正了神色,“此子于我帝家有大恩,还望大师……”

“我知道。”净玄摆手道,“十七年前就是这小子送你家丫头来泰山求的医拜的师。这孩子性子执拗,在寺外抱着帝丫头跪了三天三夜才被松石带到后山来见我……”

见帝盛天皱起眉,净玄连忙道:“你可别给我脸色,老和尚我到底也有一百来岁了,天天也就是在这山洞里熬日子,总不能来个人求医松石就给带到我的洞里来吧。你家那女娃娃只是寒风入体,休养大半个月便活蹦乱跳了,我见她天资聪颖,帝家又只剩她这么一根独苗,便收了她做弟子,也算是还了当年你送我那些好酒的情谊了。只是那洛家的小子……”

净玄脸上很是有些遗憾,“当初我便瞧出他身有寒症,你家丫头在泰山习武的那些日子,我帮他调理过身体,本来是有些起色的,只要他在泰山待满三年,静心修行我的混元心法,这寒症未必没有治好的可能。可惜啊……”净玄看向帝梓元,“才一个月他就执意下山,不肯留在泰山治病。那时我便告诫过他,若是少年之时他身上的病不断根,以后想要再治便麻烦了,一旦寒气入心便无药可医,就只能熬日子了。这些年我听闻他入了大靖朝堂,更是官拜宰相,怕是耗损心力更甚,这身体……”

净玄没有再说下去,帝盛天沉着眼,瞳中难得有些波动。

当年她重伤隐迹在海外休养,帝家满门被屠,梓元又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若不是洛家和洛铭西暗地里护住帝家的势力,又何来帝梓元十年后的成王之师。洛铭西当年执意下山,亦是为了帝家。

“老和尚,你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净玄摇摇头,“哎,时也命也,我毕竟只是修武道,而非医道。当年他或许还有一丝生机,如今太迟了,就算是我,能续三个月命也已经是极限了。”

国寺钟声响起,山巅突然狂风大作,惊得飞禽跃空。两人望着山中石阶上缓缓走上来的一行人,悄然叹了口气。

“如果北秦的那个老顽固还在,或许洛家小子还有一线希望,可惜……”净玄摸了摸胡子,难得有些伤怀。

世间武道能和他比肩的,不过净善和帝盛天两人,帝盛天出世得晚,他和北秦的那个臭鼻子老道年轻时谁也不服谁,互怼了几十年。想不到最后他一个北秦国师竟然用命换了大靖太子的一双眼睛,还真是造化弄人。

“他那一身医术旷古烁今,要是失传了,也是可惜。”净玄喃喃了两句,默不作声撕开了帝盛天带来的女儿红,灌了一口进嘴里,“反正你带也带来了,老和尚我救得活救不活,有你们这一老一小两个帝家女娃娃在,三个月的命肯定是要给这小子续的,又要浪费我好不容易存起来的真力,哎,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喜欢欺负我这个老人家,这女儿红啊,我不喝白不喝。”

净玄碎碎念的声音消逝在泰山之顶,并没有随着风传到石阶上一步一步往上走的帝梓元和洛铭西耳里。

帝梓元望了一眼不远处尚有光亮的山顶,替洛铭西提了提披肩,“铭西,就快到了。”

洛铭西点点头,抬头望了一眼山顶。黑夜里,帝梓元没有瞧见他脸上的神色和一瞬间的晃神。

“你若是不留下养病,最多不过三十便会寒气入心暴病而亡。小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十七年前,净玄蹲在泰山之巅抱着酒坛子警告他。

他记得他只回了一句话。

“帝家的冤屈和梓元,比我的命更重。多谢前辈,就此告辞。”

他起身而去,此后十七年,再未回过头。

如今他回来,不过是因为他这一生,纵死,亦再无憾。

帝梓元的背影在他眼前缓缓化成了当年的那个小小女童。

那一年,他抱着尚是稚童的帝梓元攀爬在这泰山的石阶上,为的也是一场活命。

兜兜转转,十七载岁月,仿若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