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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我带你走。”

“上来,我带你走。”

少年的声音追逐在身后,犹如鬼魅一般,纠缠不放。

她在梦里拼命跑,拼命逃,却还是听见马蹄声追逐上来。

楚瑜拼命往前,可是逃不开,就是逃不开。

她要离开这里,她再也不想遇见顾楚生,她不想再过上辈子的日子,同上辈子同样的任何一句话,她都不想听见。

她大口大口喘气,跑得近乎绝望,感觉周边似乎有洪水淹没而来,她在水里死命挣扎,却没人救他。她隐约间抓住了什么,她就拼命抓着,仿若眼泪一样的水灌入她鼻口,眼见着要见她彻底淹没,她几乎放弃挣扎,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一声呼唤,嫂嫂。

于是当她意识到这是哪里那一刻,她急促呼吸起来,开始拼命奔跑。

这是卫韫的声音。

她爱上那一刻朝她伸手的少年,为了那一刻,绝望了一辈子。

他听见楚瑜睡得不安稳,便放心不下。正巧长月出去端药,楚瑜大叫了一声“救我!”,卫韫便再也安耐不住,推着轮椅,掀了帘子进去,停在了楚瑜身边。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情,楚瑜回想起来,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顾楚生,大概就是在那一刻。

他刚来到她身前,抬手想去试一试楚瑜额头是否退烧,便被这人猛地抓住了袖子。她死死抓着他的袖子,仿佛是抓住了唯一的稻草。

那是十二岁的楚瑜,十四岁的顾楚生。

“救我……”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将手放在他手里,被他拉扯上马,抱在怀里,奔驰向战场。

她颤抖出声,反复开口:“救我……”

他朝她伸出手,催促道:“上来,我带你走。”

卫韫皱着眉头,轻声开口:“嫂嫂。”

她抬起头来,看见了那少年,面冠如玉,眼落寒雪,腰悬佩剑,俊美翩然。

楚瑜陷在梦魇之中,话说得迷迷糊糊,卫韫隐约听见一个名字,似乎叫……楚生?

也就是那时候,少年金冠束发,红衣白氅,驾马而来,然后猛地停在她面前,焦急出声:“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喊的含糊,卫韫听得不太清晰,只看见少女紧闭双眼,握着他的袖子,仿佛是怕极了的模样。

于是她往城外远处跑去,想要躲进林子。那时候是攻城的厮杀声,是远处的马蹄声,她心里一片慌乱,茫茫然不知何去。

放下了平日那股子沉稳的气势,此刻的楚瑜,看上去终于像个十五岁的少女。

十二岁那年,她跟着父亲在边境,那一年北狄人突袭,她正在城外玩耍,等回去时已经是兵荒马乱,等她父亲撤兵的时候,她更是不知道该去哪里。

卫韫替她换了额头上的帕子,目光落在她颤抖着的睫毛上。

她思索着,看着那平原千里落雪,枯草上坠着冰珠,她隐约想起来,这是她十二岁。

她生得貌美,十五岁的她其实并未长开,平日那份成熟也全靠妆容,如今卸了妆,便可见少女那份青涩稚嫩。

这是什么时候?

她皮肤很白,如白瓷美玉,如今出着汗,透出几分潮红。卫韫皱着眉头,看她深陷噩梦之中,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一声声叫她:“嫂嫂,醒醒。”

梦里是皑皑大雪,她一个人走在雪地里。

他的声音似乎是穿过高山大海,如佛陀吟诵,超度那忘川河中沉溺的亡魂。

卫韫临摹着字帖的时候,楚瑜就深陷在梦境里。

楚瑜听着他一声声呼唤,内心仿佛是获得了某种力量,渐渐安定起来。

以往卫珺也曾催促他好好读书,可他却从来不愿费心思在这上面,如今卫珺走了,他却在完成这人对他的期许时,觉得自己似乎又能重新触碰到那个在他心中样样都好的哥哥。

那声音似是引路灯,她朝着那声音慢慢走去,然后看到了微光。

卫珺是世子,因此从小所有事都被要求做到最好。柳雪阳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对卫珺要求就高一些,于是卫珺虽然出身将门,却写了一手好字。

等她睁眼的时候,便看见少年坐在她身边,金色卷云纹路压边,长发用发带系在身后,眉目间带着忧虑,在看见楚瑜睁眼时,慢慢松开,化为了笑意:“嫂嫂醒了。”

卫珺死后,当卫韫内心难安,他便开始临摹卫珺的字。

楚瑜静静看着面前少年,一瞬间竟是认不出来,面前这个人是谁。

卫韫没有进去,就在外间坐着,拿了卫珺的字来,认真临摹着卫珺的字。

她恍惚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小七啊……”

于是蒋纯退了下去,只留下人陪着卫韫守在楚瑜屋子的外间。

说话间,长月已经端着药走了进来,见楚瑜醒了,激动道:“少夫人,你醒了!”

他虽不哭不闹,却不代表不痛不恼。

楚瑜点点头,抬手让长月扶了起来。

蒋纯微微一愣,她随后明白,卫韫并不是在帮楚瑜守夜,只是借着给楚瑜守夜的名头,给自己无法安睡寻一个借口。

她有些燥热,旁边卫韫给她端了水,她喝了几口之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几时了?”

蒋纯本想劝卫韫去睡下,毕竟有下人守着,也不会有什么事。卫韫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守着嫂嫂,我心难安。”

“卯时了。”

高烧第一日,楚瑜烧得最严重,大家轮流看守,等到半夜时,所有女眷便都守不住了,只有卫韫身体好,便在下人陪同下守在屋里。

长月从楚瑜手中接过杯子,楚瑜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卫韫身上:“你怎的在这里守着?”

卫韫都是皮外伤,唯有腿骨需要静养,包扎之后坐上了轮椅,倒也没有了大事。听闻楚瑜染了风寒不起,于是从第二日开始,便过去侍奉。

“嫂嫂染疾,小七心中难安。”

只觉得药汤一碗一碗灌下来,隐约间听到许多人的声音,她睁眼看上一眼,便觉得是废了好大的力气。

卫韫说得恭敬,楚瑜看了他一眼,直接道:“是心中难安,还是难以入眠?”

回到房间梳洗之后,楚瑜便觉得自己是彻底垮了,她倒在病床上,一连睡了三日,都迷迷糊糊,不甚清醒。

“皆有。”

楚瑜点点头,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楚瑜面前,卫韫也没有遮掩:“本也难眠,便过来守着嫂嫂。”

等他走了,旁边晚月才询问楚瑜:“少夫人,回了吗?”

楚瑜淡淡应了一声,和卫韫这一问一答,她慢慢从梦境里缓了过来,也就没了睡意。她斜斜靠在床上,颇有些懒散:“怎的睡不着了?”

他从灵堂里走出来,卫夏率先反应过来,赶紧去搀扶卫韫,卫韫也没拒绝,给卫夏和卫冬搀扶着,离开了灵堂之中。

“会做梦。”

那人仿佛是浴火而生的凤凰,在经历彻底的绝望后,化作希望重生于世间。

“嗯?”楚瑜抬眼,卫韫垂眸看着自己衣角的纹路:“总还梦到哥哥和父亲还在时。”

没有不舍,也没有难过,没有流泪,更没有哀嚎。可是却没有任何人,敢去指责一句不孝。

梦得越美好,醒来越残忍。

接着他站起来,神色平静踏出了灵堂。

楚瑜没有说话,片刻后,她换了话题道:“你见了陛下了吧?”

各位少夫人不忍再看,各自转过头去,只有楚瑜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少年身上,她看着他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跪了下去,从旁边取了三柱香后,恭敬叩首,然后放入香炉之中。

“嗯。”

卫珺儒雅,卫束沉稳,卫秦风流,卫风不羁,卫雅温和,卫荣爽朗……明明是各异的特质,却都在这烛火下,在那名为卫韫的少年身上,奇异融合在一起。他们仿佛有什么是一致的,以至于光看着那背影,众人就能从那少年身上,寻找到自己想要的影子。

“有说些什么吗?”

世子卫珺,二郎卫束,三郎卫秦,四郎卫风,五郎卫雅,六郎卫荣。

“陛下同我说,让我体谅他的难处。”

几位少夫人看着卫韫的背影,他身着囚衣,头发用一根发带散乱束在身后,明明还是少年身影,然而几位少夫人却都不约而同从这少年身上,隐约看到了自己丈夫少年时的模样。

听到这话,楚瑜轻嗤出声,懒懒瞧向他:“你怎么回的?”

蒋纯和姚珏被人搀扶着走出来,看见卫韫站在灵堂里,她们顿住步子,没敢出声。

不管怎么回,必然是让陛下满意的答案,否则卫韫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腿骨隐隐作痛,他却还是走到了那灵堂前方,七具棺木落在灵堂之中,七具灵位立于祭台之上,烛火的光闪闪烁烁映照着那灵位上的名字,卫韫静静站在棺木前,整个人孤零零的模样,仿佛是天地间就剩下了那一个人。

虽然楚瑜一步一步让皇帝有了卫家忠心不二的感觉,但此事毕竟是皇帝对不起卫家,如果卫韫有任何不满,或许也就不在这里了。斩草除根,本也是帝王常事。

所有人止住声音,卫韫推开了卫夏卫冬,自己一个人往灵堂走去。

“我同他说,我不明白很多事,但我知道我是卫家人。”

卫韫没说话,他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灵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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