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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难。”

卫秋冷静回答。

卫韫果断出声,楚瑜笑开:“所以说,做人难啊。”

“不知。”

卫韫不说话了,他发现楚瑜总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无论任何时候,她只要同他这么简简单单说几句话,他就觉得一切都会被安抚。时间、世界,都仿佛与他们隔离,他们身处在一个独立的空间里,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说着话。

于是楚瑜立刻觉得,必然是顾楚生此人又做什么妖,她有些不满,提步朝着卫韫房间里走去:“你可知他们说了什么?”

卫韫端起楚瑜的给她的酒,同她说这话,听着楚瑜一句一句夸赞他。

听到这话,楚瑜微微一愣。顾楚生的能力她知道,他既然费尽心思布了这么大的局,应当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卫韫争执起来才是。而卫韫待人又向来心思宽广,顾楚生不作妖,卫韫绝不会有什么不高兴的说法。

她说话,他喝酒,两个人肩并肩坐在长廊上,仿佛两个孩子,诉说着所有心事与未来。

“小侯爷和顾楚生谈得不高兴,在屋里砸东西。”

卫韫说他想为卫家报仇,想灭北狄,想让国家有一个圣明的君主,想看海清河宴,四海升平。

她笑着辞别了蒋纯和柳雪阳,来到长廊,皱起眉头道:“怎的了?”

楚瑜就说她想等天下安定了,她想去兰州去,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她想做什么做什么,最好能养五只猫儿,还要有个小鱼塘。

楚瑜抬头看了卫秋的脸色一眼,便知道卫秋是有事来了。

卫韫喝了酒,有些困了,他一喝酒就容易困,楚瑜却是越喝越亢奋的类型,他撑着自己问她:“为什么想养五只猫儿。”

楚瑜刚在饭厅与柳雪阳用过饭,同家里女眷聊着天。王岚已经接近临盆,所有人都围绕着王岚问东问西,嘱咐着王岚该怎么着生产才会顺利。楚瑜正笑着将手放在王岚肚子上感受着胎动,卫秋便走了进来,恭敬道:“大夫人。”

“小时候在边境,大哥不喜欢猫,”楚瑜比划着:“我就一直没养,可我隔壁有个妹子,她就养了五只猫,我每天馋啊,只能爬墙过去蹭猫玩。我那时候就想,等我以后长大,飞黄腾达,我一定要养五只猫!”

卫秋“嗯”了一声,便问了人去找楚瑜。

卫韫听着,支吾着应声点头,楚瑜越说越高兴,细细描绘着自己未来向往着的生活。说着说着,卫韫再也支持不住,突然就倒在了楚瑜肩头,楚瑜微微一愣,她扭过头去,看见卫韫毫无防备的睡颜,许久后,才慢慢回过神来。

于是卫夏催促卫秋道:“我看着,你赶紧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可卫韫向来体力超群,等他砸累了,怕是能把卫府拆了。

她总是看着这个孩子要强撑着自己当镇北侯的样子,当他骤然靠在自己肩头时,她居然就觉得有那么几分心疼。

以前卫韫就是这性子,不高兴了就砸东西,每次都是卫珺来拦着。如今卫珺不在了,也就楚瑜能拦卫韫了。柳雪阳是个不管事的,同她说此事,她只会说:“怎么办呐?那……要不就砸吧?砸累了就好了。”

卫韫其实很久没睡好了。

卫秋用看傻子的表情看了一眼卫夏,卫夏顿时反应过来。

昨日同样是连夜奔波,她睡下时卫韫没睡下,她醒来时卫韫仍旧醒着。如今她还神采奕奕,他却已经撑不住倒在自己肩头。

“找大夫人。”

酒意上头来,她觉得自己身侧这个人,仿佛就是自己亲弟弟一般。她不忍心挪动他,便就让卫夏拿了毯子来,盖在他身上,坐着喝着酒,抬头瞧着月亮。

卫夏在外面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声响,忍不住抖了抖,卫秋转身就走,卫夏追上去,小声道:“你去哪儿啊?”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卫韫慢慢醒过来。他许久没有睡得这样沉过,茫然着睁了眼,他就看到他身侧的楚瑜。

卫韫不与他再多言,大步转身离开。他憋着一口气大步回了自己房中,将卫夏卫秋等人全都赶了出去后,一脚踹翻了放花瓶的架子。

楚瑜提着瓶小酒壶,朝他笑了笑:“醒了?”

他和自己哥哥一样,俱是内心强大之人,和他这样强撑淡定的少年幼犬截然不同。

夜风吹过来,卫韫酒醒了许多,他挺直身子,身上毛毯滑落下来,小声应了声:“嗯。”

这样的对比让卫韫内心酸楚,越和顾楚生相处,他越能明白,为什么楚瑜会面对和自己哥哥那样众人称赞的好婚事,仍旧愿意抛弃一切,学着红拂夜奔去找这个人。

“你醒了,我就走了。”

他心虚着犬吠低吼,他却带着股看过了世事的从容淡定。

楚瑜撑着自己站起来,她穿着宽大的袍子,头发随意散着,手里提了壶小酒,背对着他聚了聚酒瓶:“早点睡,回见了。”

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激得卫韫血气翻涌。他本想是刺顾楚生,可话出来,他却觉得仿佛是刺到自己。顾楚生那平静的态度与自己张牙舞爪呈现出鲜明对比,一瞬之间,卫韫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毛发都没长齐的小狗,对着一头狼龇牙咆哮。

说着,她便赤脚走在长廊上,转身离了开去。

听到这话,顾楚生微微一愣,随后他轻笑起来,平静道:“我明白。”

卫韫看着月光落在那人身上,风吹得女子广袖长发飞扬,她红色的头绳在一片素色中格外鲜明,手中小酒瓶上缠绕的红色结穗子跟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荡来荡去,起起伏伏。

看着顾楚生那放下心的眼神,卫韫忍不住出声刺他:“我不逼她嫁人,可顾楚生,不是每个人都会等在原地。有一天她会爱上别人,到时候,我也会亲手送她出嫁,绝不阻拦。”

他就这么静静瞧着,旁边卫夏走过来,小心翼翼道:“侯爷,就寝吧?”

顾楚生就是白担心。

卫韫垂下眉眼,拿过楚瑜方才喝过的酒瓶,他突然特别想知道,楚瑜喝过的酒,是什么味道。

她的意思,他什么时候没遵守过?

他喝了一口,楚瑜喜欢喝的酒是果酒,带着些甜味,缠绕在唇齿之间,侵蚀得人意志全无,软弱不堪。

卫韫捏着拳头,他觉得内心里有波澜翻滚,然而他面上却保持着那冷漠的神色,只是应了声:“可。”

他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小酒瓶,许久后,站起身来,同卫夏道:“以后嫂嫂喝的酒都要温过以后再送来,不然就不准她喝了。”

卫韫静静看他,等着顾楚生下一句。顾楚生抬头看向卫韫,神色中带了恳求:“只是,原不原谅,这就是大夫人与在下之间的事,可否请侯爷尊重大夫人的意思,大夫人嫁与不嫁,将军切勿强求。”

卫夏愣了愣,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侯爷说得极是,”顾楚生声音平静,卫韫慢慢回头,看见顾楚生垂着眼眸,唇边带了笑意:“当初没有好好珍惜,又怎是一言一语就能打动人心的?做了错事儿得认,犯下的罪得偿。下官明白。”

第二天清晨醒来,卫韫再次去找了顾楚生。

顾楚生不说话,卫韫不愿与他多说,起身欲走。然而刚刚转身,顾楚生就慢慢笑了。

顾楚生正在换药,他听闻卫韫来了,不慌不忙让人将伤口包扎好,这才往前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随后道:“侯爷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赐教?”

他想到这件事,心里经不觉舒了口气,他放下茶杯,冷着声音:“我嫂嫂何等骄傲女子,容得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既然当初不好好珍惜,便莫在如今惺惺作态。你若愿意,你我继续合作,好好谋你的前程。若不愿意,便自请离去,以大人之谋略,怕不是非我卫家不可,我会让人护送大人,直到大人寻到安身之所。”

顾楚生说着,目光却是不自觉打量向卫韫。

“你当初既然拒绝了我嫂嫂,断没有回头的道理。”

卫韫身上的气质与昨日不同,昨日明明像一只龇牙咧嘴将所有毛竖起来抵御外敌的小兽,今日却骤然收起了自己的倒刺,展现出了一种从容温和的态度。

思索了许久后,卫韫终于找出了自己讨厌这人的原因。

然而这份从容温和却非可欺,任何人瞧着他,都能察觉有一种无声的压迫感传递在他的举手投足里,不是刻意为之,只是因身处高位,与生俱来。

可卫韫却是越看越难受,总觉得这人贼眉鼠眼面目可憎。

顾楚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是沉默着等着卫韫开口。卫韫抿了口茶,神色平静道:“卫某前来,是为昨日之事道歉。昨日卫某出口妄言,还往顾大人不要见怪。”

华京以文弱风流为美,因此卫家的儿郎哪怕五官上生得更有颜色,与华京那些贵公子相比,却总还是差了几分。而顾楚生乃书香门第顾家出生,自幼持礼守序,一举一动自带风流教养,端端就这么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