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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殿中宗室们虽没看过信,却也明白了那信上写了什么。

一时间,众人看向程昶的目光既错愕又了然。

难怪了。

就说辅国将军只掌区区数千兵马,怎么敢起兵犯上,原来是受这位王世子指使。

程昶步前一步,将信从地上拾起,仔细看了一遍,然后道:“陛下,这信不是臣写的。”

他重新将信呈上:“信上的字迹确实像是臣的,印章也是臣御史台所用印章,但——”他稍一顿,将信递给吴峁拿着,挽起右手袖口,“臣的右手半月前就伤了,自那以后都是用左手写字,这信上的字迹,却是臣以右手所书。”

“世子殿下这番辩白未免无力,岂知这封勾结辅国将军的信函是不是你半月前写的?”一名宗室道。

这时,礼部的一位大员越众而出,朝昭元帝揖下:“陛下,不知可否将世子殿下的信拿给臣一观?”

昭元帝颔首,礼部大员随即迈前几步,从吴峁手中接过信函。

他没看信的内容,而是从腰间取出自己的官印,与信函左下首的印章仔细比对。

须臾,他双手将信奉上:“禀陛下,这封勾结辅国将军的信函的确不是世子殿下所写,微臣以为,当是有人趁机栽赃殿下。”

昭元帝问:“怎么说?”

礼部大员道:“回殿下,今春五殿下回京,礼部为庆贺此事,重铸了一批印章,这批官印已于五月初铸好,由礼部铸印局分发去各衙司,至今日刚好半月。礼部所铸的各批官印看起来一样,但为区分批次,往往会在右下首的横框中以特殊纹饰做记号。世子殿下这封信函上的私印,正是礼部五月新铸的一批,由此推断,这封信只能是五月之后写成的。可是,世子殿下的右手在五月已经受伤了,如何以右手书下这封信函呢?由此可见,此信当是有人模仿殿下的笔迹,刻意栽赃给殿下的。”

礼部大员说完,又呈上自己的印章,将章上的特殊纹饰指给吴峁看,由吴峁禀给昭元帝。

昭元帝看过印章后,没再责问程昶,反是点了下首一言不发的罗复尤:“罗副使,此事你怎么看?”

罗复尤宦海沉浮数十年,心智可是这些安于享乐的宗室可比拟的?

自陆昌石呈上程昶与辅国将军勾结的信函后,罗复尤便觉得不对劲。

他知道辅国将军今日起兵是昭元帝指使的,且昭元帝迟早要将这个罪名扣在程昶身上。

但陛下九五之尊,大局尽在掌握,便是要给三公子定罪,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左右辅国将军谋逆已成事实,待今日祭祖礼过,回到金陵,派人去辅国将军府上一搜,按部就班地“取证问斩”,这样才不会落人口实。

再者说,那厢辅国将军才起兵,这厢就拿住了主谋,这样的巧合,反倒让人难以信服。

由此可见,这封污蔑程昶的信函绝不是昭元帝命人做的。

可是,此事若非昭元帝所为,谁又是幕后主使呢?

莫要说在座宗室,便是算上整个大绥,能招惹得起三公子的,也只这么一二人。

总不至于是三公子自己污蔑自己吧?

这个念头一生,罗复尤心中倏然一阵凉意漫过,他来不及多思,只觉得大约有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要发生,只想快些把事遮过去才好,于是拱手道:“禀陛下,臣也以为此信应当不是世子殿下所写,若世子殿下当真勾结了辅国将军,身为主谋,眼下为何竟不在兵中而在问贤台呢?”

“臣以为,”罗复尤顿了顿,续道,“此谋逆案的主谋,待陛下回到金陵再查不迟,眼下山中兵乱,陛下当立刻前往垂恩宫暂避才是。”

“罗大人的话有理。”然而程昶竟不愿这事就这么轻易过去了,“若本王当真勾结了辅国将军,身为主谋,眼下为何竟不在兵中而在问贤台呢?”

“陛下,谋逆案非同小可,臣这么被人污蔑,还请陛下还臣清白。”程昶说着,朝昭元帝揖下,“辅国将军只掌几千兵马,若无人指使,他一人是断然不敢谋反的,可纵观朝野,能令辅国将军听命的又有几人?”

“陛下,便照着罗大人的话往下说,眼下那个不在问贤台,反而陷于兵中的人,他是谁?”

右手的伤是他自己拿刀划的。

这封污蔑他与辅国将军勾结的信,也是他命宿台伪造的。

程昶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便是要迫得昭元帝与陵王兵戈相向,他要让这对伪善至极的父子血债血偿。

可他知道,便是陵王当真起兵,昭元帝也未必会真的要他的命,毕竟这个老皇帝这些年醒悟过来,对这个第三子是存了份愧疚的,所以程昶必须趁着这个机会,当着宗室的面,给陵王钉上一个不得不杀的罪名——谋反。

诚如罗复尤所考虑的,此刻辅国将军才起兵,拿一封信来污蔑程昶是幕后主使,此乃下策,昭元帝不会做。

但是,倘若通过这一封信,先污蔑自己,然后找出破绽,将自己干干净净地从谋逆案里摘出来,转而将矛头对准唯二有造反可能的另一人,下策便成了上策了。

昭元帝不是想把唆使辅国将军造反的罪名扣在他头上吗?那么他便顺水推舟,将这个罪名送给陵王好了。

反正陵王本来就是要反的,眼下他跟辅国将军成了“同伙”,也不必高举“清君侧”的旗号了。

这时,被程烨派出去查探火|药情况的两名逻卒急匆匆回来了。

“陛下,大事不好了,适才的火|药是在明隐寺西南的官道上炸响的,火药引发山石崩塌,阻绝了西山营驰援明隐寺最近的一条路,西山营各将军的兵马只怕要在半道上耽搁了!”

另一名逻卒道:“禀陛下,金陵传来消息,说早上京郊一座囚牢的囚犯忽然被狱卒故意放出,眼下正于金陵各处闹事,只怕枢密院各房、以及宫中殿前司、皇城司也将被阻在路上!”

“陛下。”程昶道,“事到如今,谁‘藏祸心’,谁‘清君侧’,还不明显吗?”

山间喊杀声震天动地,他朝山外一指:“外头兵乱四起,陵王堂堂一个皇子却不在陛下身边,这是为何?是要以肉身御敌,还是带兵前来勤王?他又不是武将出身,也无兵权在手,哪里来的兵,哪里来的底气深入敌阵?”

他数度生死走到今日,早已陷在深渊绝境,所以他要的,已不再是保下自己的命。

他没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将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拉下尊位,但他起码要让他尝他之痛,受他之苦,他要看着他亲口对自己儿子下“杀无赦”之令,他要让能付出代价的人,通通不得好死!

昭元帝目色阴鸷地看着程昶。

大约就是那次落水后吧,他这个侄子就变了,那份清醒又疏离的独特气质,他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见到过。

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用得真是妙,连他做了这么多年皇帝都没能预料。

这时,一名翊卫司禁卫匆匆赶来殿中,朝昭元帝禀道:“陛下,太好了,西山营忠武将军,怀集将军、张岳将军,以及裴阑大将军等八位将军带着兵马前来灭敌勤王!”

然而这话出,殿中只有少数几人露出欣喜的神情,其余众人俱是错愕不已。

驰援明隐寺的路早已被阻绝了,没有人能这么快赶来勤王,除了……早已埋伏在山中的。

先前为程昶说话的那名礼部大员一时间顾不上礼数,不等昭元帝发话,急问:“他们共计多少兵马?”

“共计近十万。”

“陵王殿下呢?”

“陵王殿下目下已与东面宣武二位将军接洽上了,眼下二位将军正在赶来明隐寺的路上,沿途带着兵马与辅国将军交战。”

“完了。”礼部大员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贼喊捉贼,全完了。”

“小郡王。”程昶看向程烨,“还请小郡王给个准话,凭翊卫司五千兵马,与十万人交战,可有胜算?能够战至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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