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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火漆的样子,正是今日被通政司发现而不敢拆的那封密函。

苏时雨这是什么用意?抛砖引玉?试探他?

都不对。

柳朝明将供状接过,心里一下就笑了。

她知道岭南的行商案是他目下最担心的事,正是要借此障他的目。

他知道她的目的,但荒唐的是,他竟真地被障目了。

手里的供状如一团雾,罩住他的眼前景,令他方才浮水而出的念头如湖石沉了下去,他自是有法子沉身入水,再将湖石找到,可等他找到湖石,一切还来得及么?

方才的念头在他心底留下了一丝莫名的急迫感,柳朝明面上没表情,却忍不住,侧目看了眼窗外天色。

霞色已褪去了大半,戌时正刻,金吾卫与府军卫已在太液湖畔列阵,将要入湖的龙船泊在堤岸,沈奚的目色自天际收回,看了眼不远处被内侍扶着走来的朱昱深,问身旁的人:“怎么样了?”

身旁的人是刚从前宫过来的吴寂枝:“回沈大人,苏大人已去都察院拦着柳大人了,她说会与柳大人提安南的案子,便是柳大人能反应过来,借此拖他一阵子想必不难。”

沈奚又问:“后宫开宴了吗?”

户部一名郎中道:“下官方才已跟宗人府的胡主事打听过了,后宫的宴要吃到戌时末,因戚太妃与喻太妃怕后宫冷清,怠慢了四王妃,特意请了戚绫郡主与几位臣眷贵女进宫,比寻常宫宴还吃得久些。”

沈奚点了点头,将眼里的沉沉色一下收尽,大步迎上前去,笑盈盈地道:“姐夫来得不早不晚,正当时候。”

他的声音清朗好听,说的又是自家体己话,叫人听了心神都为之一缓。

两名掺着朱昱深的内侍见沈大人要扶四殿下,连忙撤了手退去一旁。

沈奚将朱昱深引到龙船上,跟着他们的副将正也要上船,却被沈奚抬手一拦,轻斥道:“不懂规矩么?”

副将愣了愣,不解道:“沈大人是要让殿下一人上船?”

沈奚蹙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湖畔的礼部侍郎邹历仁连忙上前来解释:“这位将军有所不知,龙船算是陛下恩赐,船上将军要受两岸军民朝贺,因此这船只能由殿下一人登,哪怕多一人都是有损陛下龙威的。”

这话不假。

此礼就算换到湍急的淮水上,也是由钦天监事先算好日子与风向,令船顺风而行,讲究一个顺应天命的意思。

副将还犹疑:“可是四殿下……”

“将军心安,等半个时辰一过,抛锚将船勾回来就便算礼毕。”

副将听了这话,仍不能放心,但岸头的侍卫已解了绳缰,龙船顺着风,缓缓往湖心荡去了。

说是龙船,实也不尽然,较之真正下淮水的天子之船要小上许多,统共只有五六丈长。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气势煊赫的龙头,如蛇似蛟的船身,随风而去一如应龙入水。

待龙船飘到湖中,只听金吾卫副指挥使一声齐呼,两岸亲军卫一同举矛高贺。

沈奚紧紧盯着立在龙船上的朱昱深,就在这振聋发聩的呼喝声传来的一瞬间,正自湖心缓缓而飘的龙船忽然震了一震。

这一幕朱昱深的副将也看见了,忍不住往前一步,想要看得仔细一些。

就在这时,船身忽然又是一晃,然后慢慢地,往左|倾斜了一个角度,朱昱深没站稳,跌坐在船上。

湖岸的亲军卫见了这情形,齐齐收了声。

中夜风声猎猎,湖畔众人尽皆看向沈奚,邹历仁小声地说了句:“沈大人,您看四殿下的船是不是吃水了?”

沈奚笑着斥道:“邹侍郎这是说的什么话?龙船是天子之船,是陛下的恩赐,怎么会吃水?”

他似乎仍将邹历仁的话听了进去,特意上前几步,打眼细看了看,然后颇是无所谓地道:“哦,船身是有点斜,八成是撞着湖石了吧,不打紧的。”

太液湖这里的朝臣不多,来的大都是礼部与太常寺,光禄寺的人,沈奚这一句“不打紧”一出,能听明白的都听明白了,听不明白的又哪里敢置疑沈奚?

只有朱昱深的副将叱问道:“什么叫‘不打紧’?殿下他身患痴症,早已忘了如何浮水游水,倘若船沉了怎么办?”

此问一出,四周一点声音都没了。

仿佛就为印证这副将的话,自湖心竟传来哗然流水之音,这是湖水淹入龙船的声响。

龙船又往湖里没了些许。

副将再忍不住,绕去一旁空无人处,想要跳入湖中将朱昱深带回来。

沈奚见状,寒声道:“把他给本官拦住!”

几名金吾卫应声,立刻上前将副将押解在地,副将怒不可遏:“沈大人这是何意?!四殿下回京是来复命领功的,不是受罚的!沈大人这是想一手遮天,将殿下溺在这太液湖里么!”

话音落,湖岸的亲军朝臣尽皆垂首跪下,胆子小的已瑟瑟打起颤来。

沈奚冷笑道:“你哪只眼睛瞧见本官要将四殿下溺在这湖里了,本官不过是看着秋礼时辰未毕,愿殿下好好将礼行齐全了。再者说,这龙船游湖是陛下亲赐,讲究的就是顺应天命,本官说句不好听的,哪怕船当真沉了,那也是陛下的意思,尔等还想违抗圣意不成?!”

他说着,又折转身,负手看向攀住船缘的朱昱深,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声音似是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朱昱深听见:“只可惜姐夫如今痴了,青樾倒是记得小时候姐夫水性甚好,若没得痴症,哪怕这船沉了,也是溺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