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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没亮,郑西野在半梦半醒间接到了一通电话,来电人叫武四海。

这人也算传奇。据说他无父无母,自幼在少林寺长大,长大后做了武僧,懂真功夫,浑身腱子肉,身手了得。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蒋建成,被其高薪聘做贴身保镖,一干就是几十年。

郑西野对那头喊了声:“武叔。”

“野少。”武叔平日寡言少语,说话的风格也相当具有个人特色,能用三个字表述清楚的事,他绝不多加一个标点符号,“蒋老在九碗街的四季茶坊三楼等你,一个人来。”

言简意赅一句话,既不表明原因也不说来意,没头没尾。

说完,武叔便兀自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出阵空洞的忙音。

郑西野把手机丢开,抹了把脸,随手拿起搭在座椅靠背上的T恤衫往身上一套,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刚换上鞋,遇见蒋之昂出来放水。

蒋之昂眼睛都睁不开,挠了挠头发,问:“野哥,这么早又有活干啊?”

“嗯。”

郑西野没跟他多说,转身拉开门,大步离去。

*

九碗街位于凌城城东,不长不短几十米,街道偏窄,两旁全开的茶馆饭馆。这地方的常客几乎全是一些六七十岁的大爷大妈,有的拎鸟笼,有的拿收音机,哼着京剧秦腔摇头晃脑,随便进间茶铺,喝茶下棋吹牛逼,轻轻松松就能打发掉整天光景。

老年人群的天堂,年轻人很少涉足。

这会儿才早上六点多,天都没亮透,东方刚刚泛起一抹鱼肚子似的白。

郑西野驱车来到九碗街,停好车,在四季茶坊楼下买了一杯豆浆两个包子,然后便吃着包子不紧不慢上了楼。

四季茶坊名儿取得好听,茶坊茶坊,听起来挺风雅。实际上就是个麻将馆,一共三层楼,一层喝茶,二层大厅打牌,三层是机麻包间,并不算高档。

别看这会儿时间早,茶坊里却已经咋咋呼呼闹活开。

“自摸清一色!糊了!”

“李大妈你手气怎么这么好,前天去庙里摸了福啊?”

“我只收个雨钱。”

“打小点儿吧?啊?两块也太大了,咱们换打一块怎么样?”

……

穿过闹哄哄的二楼大厅,刚上三楼,就在楼梯口那儿看见个人。五十好几的年龄,一米七左右的个子,身材敦实,表情冷峻。

呲溜。

郑西野刚好喝完最后一口豆浆,随手把纸杯仍进垃圾桶,懒洋洋打了声招呼:“武叔早。”

武叔站在名为“四君子”的包间门口,冷着脸朝他点头:“早。”

郑西野迈着长腿走过去,看武叔一眼:“里边儿?”

武叔冷漠点头:“嗯。”

郑西野推门走进去。

“四君子”这间屋是整个四季茶坊最大的雅间,是个套房,有客厅,里间,和一个独立洗手间。此时,偌大的客厅空荡荡一片,没开灯,唯一的幽蓝光线来自一台海尔电视机,里头正播着没营养的肥皂剧,音量开得很低。

客厅通往里间的门,紧紧闭合,依稀有搓麻将的声音和交谈声传出。

而不远处的沙发上则睡着一个人。蜷躺的姿势,眉心微拧,仿佛做了什么不愉快的梦,睡得并不踏实。

借着电视机的暗光,郑西野认出沙发上的是肖琪,没再多看,自顾自走到门边。然而,就在他抬手敲门的前一秒,肖琪醒了过来。

“野哥?”她惊喜地喊了声,从沙发上起身。

郑西野表情冷淡,只是问:“蒋老人呢。”

“在里头打麻将呢,说是老朋友组的局。”肖琪说完,目光上上下下在郑西野身上打量一圈,脸色担忧:“听老齐说你在泰城差点把命丢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好些没有?”

郑西野整宿没怎么睡好,太阳穴隐隐作痛,不怎么想闲扯。他捏了下眉心,没看她,回话时也没有过多情绪:“没事。”

肖琪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如果实在扛不住,就去医院看看。多寿佛在老挝那边有个病毒实验室,专门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毒素,你中了他的招,不能大意。”

郑西野应得敷衍,还是那句话:“死不了。”

肖琪是蒋建成的干女儿,郑西野又是蒋建成手下的心腹,两人的能力都很出众,一起为蒋家做事已经有些年头。她知道这位爷的性子,一根筋,认死理,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动。

肖琪没辙了,只能轻轻叹出一口气,柔声说:“不去医院就不去吧。你自己的身体,自己爱惜。”

郑西野弯了腰,大马金刀往沙发上一坐,盯着电视屏,面无表情看了会儿,拿起遥控器换台。

态度冷漠。

很明显,他不想和她多聊,甚至不怎么想搭理她。

“你……”肖琪见自己一个大活人站在这儿,却被彻底无视,卡了好几秒才火冒三丈接出下一句:“郑西野,我刚回国就跟着干爹来凌城找你,你知不知道我是最关心你的人。”

郑西野仍旧老样子,悠然自若,却拒人千里:“谢谢关心。”

肖琪:“……”

肖琪让他给呛出一声笑。再开口时,她的口吻变得有些阴阳怪气:“野哥,好歹也是交了女朋友的人,难道你那个小女孩儿没有教你,应该怎么绅士地和异性沟通交流?”

郑西野调子凉凉:“这是我跟她两个人的事。关上门才能说的话,告诉你恐怕不合适。”

听见这番话,肖琪硬生生噎住,脸色一阵青红一阵白,瞬间不知道说什么。

片刻,她闭眼睁眼,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平复心绪,换上淡漠平静的表情,硬邦邦道:“那份文件的价格已经谈妥了。另外,买方听说我们有蓝安组织的鱼,很感兴趣,想跟我们直接签一份长期合作协议。”

郑西野问:“蒋老怎么说?”

肖琪耸耸肩,回答:“蒋老说长期的买卖利润高,对应的风险自然也更高。这事儿他说了不算,还得问过上头的意思。”

几秒后。

郑西野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寻常散漫,没有丝毫异样:“你说‘大老板’?”

“是呀。”肖琪应道。

这个狼心狗肺的天生坏种,平时冷漠得很,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惜字如金,话也少得可怜。

难得听他主动和自己聊什么,肖琪心里不自觉泛起一丝愉悦,心情好了些,便又接着道:“这么大的生意,干爹一个人拿了主意,要是出什么问题,大老板肯定会兴师问罪。”

郑西野扫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见过大老板?”

“嗯。”肖琪说,“不过大老板很谨慎,平时连干爹见他的机会都很少,我就只见过他一次……”

肖琪话说到半截,突的,里屋的房门打开,嬉笑人声和脚步声呼啦啦轰出,海浪一般,将她的声音硬生生冲断。

一行人从屋里走出,为首两个年纪最大,都已经五十来岁。

与西装革履皮鞋锃亮的蒋建成不同,他旁边的中年人穿裤衩拖鞋,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脖子上拴着一根拇指粗的大金链,看上去五大三粗,声音也粗嘎洪亮。

大金链笑道:“蒋老哥,老弟最近鸿运当头,财神爷来了挡都挡不住了。让你破费了啊!”

蒋建成也笑:“小钱而已,当老哥请你喝茶了。”

“哈哈哈,够爽快,够豪气!”大金链竖起大拇指,“我就喜欢和你老蒋玩儿牌,过瘾!这次来凌城偶遇你,也是我有运气!”

说着,大金链一侧目,看见了站在旁边的郑西野,顿时瞳色微凝。

大金链一把年纪,当然会识人,见这个年轻人气度不凡仪表堂堂,必定不会是平凡的池中物。不由多看郑西野两眼,问蒋建成:“老哥,这位是……”

“是我干儿子。”蒋建成叼着雪茄,勾起个笑,对郑西野说,“阿野,这是我二十几年的老朋友,叫文叔。”

郑西野淡淡一笑:“文叔好。”

“好好好!”大金链点头称赞,“老蒋你有福。”

又寒暄两句,大金链领着自己的人走了,包间里只剩下蒋建成,肖琪,郑西野三个人。

蒋建成一撂西装下摆,弯腰坐在了沙发上,笃悠悠翘起二郎腿,看微抬眸,看向面前的两个小辈。

他脸色微沉,说:“琪琪。”

肖琪规规矩矩应了声:“干爹。”

“你这孩子。”蒋建成佯嗔,“谁让你这么早就把阿野喊来?他平时处理凌城这些摊子,已经够头疼了,天都没亮透你就扰人清梦,怎么这么不懂事?”

肖琪咕哝:“电话是武叔打的,又不是我。”

蒋建成抬手点空气:“成天就知道欺负你武叔,得罪人的事全让你武叔替你背锅。”

肖琪古灵精怪地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蒋建成数落完干女儿,招呼两个年轻人落座。之后,他转头去看坐在身旁的郑西野,语带怜惜地说:“泰城的事,我都听老齐说了。多寿佛那个老东西,这么多年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明的搞不过,尽玩些阴招。阿野,你受苦了。”

郑西野极淡地扯了扯嘴角,回话:“蒋老,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都是我分内的事,不值一提。”

“好,我的好孩子。”蒋建成眼神里流露出欣慰的色彩,不住点头,“你放心,你的付出蒋老都看在眼里。蒋家亏待不了你。”

这时,肖琪伸手捉住蒋建成的衣袖,小声撒娇:“干爹,野哥在泰城受了伤,这段时间我干脆就留在凌城?”

蒋建成皱眉:“你留在这儿干什么?”

肖琪觑了眼身边的男人,眼中难掩忧色:“他生病了躺床上,连个能照顾他的人都没有。”

郑西野:“谁说我没有。”

肖琪:“……”

郑西野说:“我那小姑娘什么都会,样样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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