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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许芳菲心里,她的家乡凌城,样样不好,却又样样都好。尽管这里贫瘠,落后,混乱,但她仍眷恋这片生养她的土地。

她尤其喜欢凌城的阳光。

边境小城长大的孩子,没有见识过世界的广袤与斑斓,或许是她眼界狭窄,又或许是她过于浓烈的故土情结,从小到大,她都觉得凌城的阳光很独特。

干净而温柔,直白且热烈。

此时,在这片盛暑时节的晨光中,郑西野的轮廓似乎更加清晰。他一只长腿弯曲,半蹲在爸爸留下的老书柜前,无论是地上的零散旧物,还是他手里的那只玩具锅铲,都与他冷戾的面容气质格格不入。

看着那双狭长微挑的眼睛,许芳菲下意识接话:“什么念想?”

郑西野沉默半秒,收回落在少女白皙小脸上的视线,自嘲般淡淡回答:“一些不该有的念想。”

许芳菲不知道郑西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心思细腻,察言观色也看得出他这会儿似乎心情不佳,便不再追问,柔柔笑了笑,语调松快:“我这么大了,这些玩具留在家里也占地方,本来打算扔,你喜欢就送给你,免得你说我是小气鬼。”

郑西野闻言一勾唇:“谢了,小大方。”

“不客气。”

等郑西野将小锅铲收进兜里揣好,许芳菲也弯腰在旧书柜前蹲下。

望着满地的乱糟糟杂物,她两只胳膊抱住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一阵叹息,气若游丝道:“我妈也真看得起我。十几年没动过的柜子,让我一上午就清理完,我就算多长出一只手也搞不定呀。”

郑西野扭头瞧她,小姑娘看上去蔫蔫的,俨然一颗被霜打过的小茄子。他伸手轻敲了下她的脑袋,淡道:“我这不是来帮你了。”

许芳菲吃了一记郑西野赏的栗子,虽然不疼,但还是条件反射抬起手,捂住了与他指尖亲密接触的额头。

只觉那片皮肤麻麻的,隐隐发烫,像有温热的电流窜过去。

短短一秒,两朵红云再次爬上她双颊。

“不仅借你两只手两条腿,还有一颗智商一百四的脑袋供你免费使唤。”郑西野眼神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宠溺,语气平静,“请问这位小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话音落地,许芳菲先是一愣,紧接着便觉格外好笑。

她怕自己憋不住会笑出声,移开目光不看他,自顾自捡起地上几卷磁带,整整齐齐摞好,放进事先准备的大纸箱。若无其事,不予评价。

可郑西野是何等人物,心思缜密,洞察力惊人,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更何况,这小崽崽离他这么近,白生生的脸蛋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垂眸抿嘴那么一笑,侧颜娇娆,妩媚不可方物,几乎令郑西野晃神。

他眸色微沉,盯着她冷不防问:“是不是又在心里笑话我。”

小心思被看穿,许芳菲被呛了下,窘住。她清清嗓子,第一反应是摇头否认,磕磕巴巴地欲盖弥彰:“谁敢笑话你呀。我没有。”

郑西野薄唇微抿,眼神玩味又凉凉地瞧着她,不说话。

……又来了。

又来了又来了。

许芳菲最怕郑西野这副表情,活像一把悬在雪山之巅的利刃,料峭寒冽,不怒自威,不必真落刀,光是剑刃锋芒就能杀人诛心于无形。

她只好举起双手投降,怂怂地小声说:“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觉得你刚才说的话有点好笑。”

郑西野:“哪儿好笑。”

“阿野哥哥,你知道人类智商的分值区间代表的意义吗?”许芳菲一双大眼望着他,一副认真给“没文化社会哥”扫盲的架势:“智商25以下被定义为白痴,20—25是痴鲁,50—60是愚鲁,60—70分的智力属于轻度落后,70—80是划入正常智力的临界值,大部分正常人的智力就是90分到110分之间,120以上可归为高智商人群。”

郑西野耐着性子听她讲完,继而一挑眉:“所以?”

“智商140以上的人,那都是天才了。”许芳菲笑笑,继续整理磁带,“所以呀,拜托你下次吹牛不要吹得这么浮夸。”

许芳菲说这番话,倒并没有任何看轻郑西野的意思。

她是真心实意在给他科普。毕竟又是吹自己学生时代年年第一,又是吹自己智商140,唬唬他手下那帮成天搏命的马仔还行,真遇上有学识的人,那不就尴尬了吗?

怎么也是个大哥,一呼百应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她面前吹吹牛没关系,她怕他在外面闹笑话。

听完身旁的小优等生姑娘说完,郑西野沉默须臾,随之又摇摇头,无声失笑。

他不反驳,也懒得为自己辩解,低头配合她整理杂物。

理了差不多五分钟,郑西野拾起一盒磁带,眯眼端详。

早些年网络普及度低,各种设备也没跟上,不像现在,想听歌就直接在智能手机上下载一个音乐APP。那个年代,磁带和CD是老一辈听歌的唯二途径。

郑西野手里的这个磁带盒,因年生太过久远,封皮的宣传图已经完全褪色,只隐约还留有一个模糊的女歌手形象。借着温和日光,郑西野勉强看清,女歌手的宣传照旁边写着三个字:周慧敏。

郑西野:“你妈妈喜欢周慧敏?”

许芳菲闻言滞了下,探头往他手上一瞧,反应过来,浅浅弯起唇:“哦,应该是我爸爸。”

郑西野视线粗略扫过一地磁带,又问:“这些都是你爸爸留下的?”

“差不多全是。”许芳菲接过郑西野手里的磁带盒,眼神有刹那放空,“听我妈讲,我爸年轻的时候人长得帅气,歌也唱得好,据说还一直梦想着要当歌手,红遍大江南北。”

说到此处,小姑娘噗嗤一声。笑完,她目光依恋,指腹轻轻抚过褪色磁带的表面,“可惜我爷爷只是一个小木匠,奶奶也没读过几年书,家庭条件没办法支撑我爸去追梦。后来,他进了家具厂,成了一名木工。”

郑西野安静地听她讲述,不忍打断。

不过,许芳菲并没有在回忆里沉浸多久。她注意力很快回归现实,扬起手里的磁带盒,朝郑西野俏皮一笑:“再后来,我爸的爱好就变了,从喜欢‘唱歌’变成了喜欢‘听歌’。”

看着地上那些磁带,郑西野面无表情地思考了几秒,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这些磁带是不是正版?”

“这我就不清楚了。”许芳菲摇摇头,好奇地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正版老磁带在收藏市场里很吃香,年分不同,保存完好度不同,价格也不一样。不过据我了解,大多都是高价收。”郑西野边说,边随手在磁带堆成的小山丘里翻了翻,扑扑手,侧头看她,应得漫不经心:“如果你爸爸买的都是正版带子,扔了可就亏大发了。”

一听这话,许芳菲晶莹的大眼顿时嗖嗖放光,惊喜得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晃晃:“你说什么?正版磁带可以高价卖出去?真的吗?”

郑西野垂了眸,眼神下移。

目之所及,抓住他手臂的两只小手,雪白纤细,指头莹润微粉,触感也软绵绵的,柔软得像没有骨头。

太阳穴突突两下,连带着右手食指也不可控地一跳,毫无预警,与她肌肤相触的皮肤区域像是过电般,一股微麻顺手臂往上飞窜,在他的大脑皮层点燃了一把火。

熊熊烈火烧起来,炙烤着那根名为“克制与理智”的神经。

郑西野眼神骤然变得幽暗。下一秒,他闭眼又睁开,不动声色而轻柔地将那两只小手拂开。

许芳菲丝毫没有察觉到男人的异样,目露不解。

郑西野缓过几秒,冷静地点点头:“嗯。”

许芳菲很开心,忙忙又问:“那你知不知道,要怎么找买家?”

看着姑娘灵动闪烁的明眸,郑西野心念微动,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粉软的小脸蛋子,道:“我有个朋友刚好在搞正版磁带收藏。咱们先清理出来,下午我帮你问问。”

许芳菲脸一下绯红,侧过脑袋悄悄躲开他的手指,点点头,细声应道:“嗯。”

许父的确是音乐发烧友。

数分钟后,两人便拾掇出了整整一纸箱的磁带。

好不容易忙活完,许芳菲鼓起腮帮长长呼出一口气,从地上站直身子,扭扭脖子活动筋骨。余光瞥见桌上的纸水杯,才惊觉从郑西野进门到现在,他一直在帮她收拾书柜,竟然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

许芳菲不好意思极了,窘迫道:“辛苦你了,你快喝点水。”

郑西野刚抽了张湿巾准备擦手,闻声转过头,正好瞧见小姑娘满含歉意地望着自己,额头上还蹭了点黑乎乎的脏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完全是下意识举动,他迈步走过去,一只手轻轻捏住少女小巧的下巴,另一只手捏着湿巾,替她擦拭额角。

许芳菲眨眨眼,整个身子蓦的一僵。

离得好……

好近!

猝然之间,她心跳噗通噗通,乱得毫无章法,脸蛋耳朵脖子根也染上红潮。

许芳菲仰着头,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冷峻脸庞,内心一片慌乱。几乎能感觉到,他微凉清冽的气息从鼻腔呼出,吹拂过她额前的碎发……

比起少女的兵荒马乱,对她做出亲密举动的男人却一派的从容与自若。脸色沉静,目光专注。

明明只是半分钟不到,却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不多时,郑西野五指一松,终于放开了许芳菲的下巴。她连忙吓到似的后退两步,面红耳赤地站在原地。

郑西野只好解释:“刚才你脸上有脏东西。”

“……哦。”

脸好烫,额头好烫,耳朵也好烫。许芳菲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她整个脖子加脑袋都肯定已经红透。

再和他安静地待下去,她也许会心跳急促到暴毙吧……

想到这里,许芳菲猛然一个激灵回过神。她拿起桌上的纸杯,匆匆留下一句“水凉了,我再去给你加点热的”后便埋着脑袋,逃也似的冲进了厨房。

拧开水龙,哗啦啦的水流倾泻而出。

许芳菲洗了把凉水脸,脸部温度终于成功降下。她做了个深呼吸,定定神,抄起开水壶,往杯子里重新兑入热水。

完了端起纸杯一回头,一道高大身影懒懒靠着门框。

郑西野不知何时跟到了厨房,站姿散漫,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眸中情绪不明。

许芳菲:“你……你要用洗手间吗?”

片刻,郑西野摇摇头,淡声说:“我准备走了,来跟你打个招呼。”

“走了?”许芳菲一下慌了神,用力皱眉道:“怎么这么突然?今天就走?”

郑西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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