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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们学校那一批,跟我走得近的就那俩。陆齐铭是个冰块儿脸,寡言少语惜字如金。”郑西野冷嗤,“苏茂吧?”

江叙见瞒不住,叹了口气,扭头看郑西野,道:“苏茂是听说我要调来凌城,才跟我说了你的事,让我看着你点儿。”

郑西野:“怕我杀人放火?”

江叙沉声:“怕你剑走偏锋,把自己赔进去!”

郑西野垂眸,面无表情地点了一根烟,目光冰冷,没有说话。

“阿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军区大院儿那么多孩子,你成绩最好头脑最聪明,性子也最犟。”江叙说着,苦笑摇头,“我知道你打小脾气倔,认死理,但我真没想到,你会犟到这个地步。”

郑西野抽着烟,依旧不语。

“想当年,你是响彻全军的‘全能战王’,技术体能枪法战略,样样都是第一,军校还没毕业就拿下两个二等功,被评了‘优秀军官杰出个人’。这样的成绩,古往今来也没几个。”

江叙视线在郑西野身上打量一圈,语气骤低,“你再看看你现在,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值得吗?”

郑西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好半晌,他才冷静地说:“只要这事儿办得成,一切就值得。”

江叙见他这副无所谓的态度,顿时恼火得很,压低嗓子怒道:“是,没错。四年前东西是在你手上丢的。但是上头明明已经发了话,不过多追究你。你哪根筋没搭对,非要把这种苦差往自个儿头上揽?”

郑西野侧目看向江叙,用非常平静的语气,问:“江叙,你明不明白对一个军人来说,泄密意味着什么。”

“我明白!”江叙凛目,“可你没有泄密!四年前你就差点没命,做得已经足够了!没人怪你,没人逼你,更没人想让你跳蒋家这个火坑!这些年你多少次阎王殿里死里逃生,你数得清吗?要切断‘卖密链’,要抓卖国贼,国安局不是摆设,你他妈究竟图什么!”

“图个安心。”郑西野说。

江叙怔住。

郑西野看着江叙,沉声,一字一句:“老江,这事儿不了,这身军装我穿不安心。”

空气霎时死一样静。

片刻,郑西野别过头闭了眼,抬手用力掐太阳穴,语气隐约不耐:“行了。我今天见你,不是来听你骂街的。”

边儿上的江叙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尴尬地咳嗽了声,平复心绪,道:“好,你说吧,什么事。”

郑西野:“蒋建成要带我去见‘黑弥撒’。”

风轻云淡一句话,却令见惯了大风浪的江叙瞳孔微缩。

郑西野又说:“四年了。只要顺利,这事儿就快了了。”

江叙无言几秒。然后抬起手,在郑西野的肩膀上重重一拍,沉声道:“阿野,一切平安。”

“嗯。”郑西野侧目看江叙,顿了下,又说:“有个事儿,想拜托你。”

江叙:“什么事,你说。我一定给你办妥。”

郑西野:“以后方便的话,帮我关照一个小姑娘,别让人欺负她。”

“姑娘?”江叙诧异又纳闷儿,“谁?”

那一瞬,江叙看见郑西野向来凌厉的脸部线条,忽而似被柔化。他的眼神那样坚毅,又那样温柔。

郑西野回答说:“她住喜旺街9号院3208室,姓许。许芳菲。”

*

许芳菲没有想到,郑西野归还保温杯的那个晚上,她那句很随意的“再见”,竟成了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日子寻常地往前推进。

三天后,许芳菲如往常一般早起,准备去学校。洗漱时,她无意间发现,手机里收到了一条短信,发信人是郑西野。

内容只有寥寥数字,写着:【小崽子,我走了。】

“……”没由来的,一股慌乱犹如海啸,将许芳菲从头到脚席卷。

她飞快吐出泡泡水,拿湿毛巾胡乱擦了把脸,饭也来不及吃,直接抓起书包便飞奔下楼。

被3206修好的楼道灯,豁的明亮。

3206室的门,紧闭沉寂,怎么都敲不开。

“砰砰砰。”

“砰砰砰。”

……

再第十四次敲门无果后,许芳菲眼底的光暗淡下去。她皱了下眉,继而轻轻抹了把脸,背着书包转过身,安静地下楼,走出单元楼的门洞。

今天稍迟了几分钟,天边的鱼肚白已经趋于灿烂。

这个清晨,无声无息,洗去了关于夜晚的一切。

许芳菲握紧手机,做出最后一次尝试——她拨打了郑西野留在她手机上的号码。

出乎许芳菲的意料,听筒里竟瞬间便传出回音。不过,不是那人一贯散漫微痞的腔调,而是一个机械化的女声,冷冰冰地说:“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许芳菲摁断了电话。

心头某处,呲的碎开几丝裂缝,蔓延开细密的阵痛。不那么明显,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她揉了揉眼睛,最后一次回望3206那扇房门,然后转过身,迎着朝阳升起的方向缓缓走去。

大雨终归会落地。3206走了,没有煽情的告别,催泪的场景,就这样悄无声息从她的世界消失。

许芳菲走在大街上,眼睛酸酸的,心里也像扎着一根刺,让她有点想哭。

尽管,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有人知道,少女心里从此多了丝小小的遗憾。还来不及告诉他,她后来终于有了一个理想,是长大后,能变成他期待的样子。

*

高三生的生活依然要继续。复习不完的功课,做不完的真题卷,还有各科老师苦口婆心的碎碎念。

十月份的时候,杨露父母终于为她联系好了云城那边的学校,准备将她送到大城市学习雅思,为将来出国做准备。

凌城的基础设施落后,甚至还没有修建机场,杨露要去云城,只能先乘坐动车去邻市泰城,再在泰城搭飞机。

车票的时间刚好在周末。

吃完午饭,许芳菲便来到杨露家小区门口,送好友前往火车站。

临别前,杨露抱着许芳菲狠狠哭了一场。她舍不得凌城,舍不得学校,舍不得朋友们,同时也充满对未知前路的担忧与恐惧。

凌城是她的舒适圈,她在这里是家境优渥的小公主,可去了云城,去了新加坡,她可能就再也没有任何闪光点,再也不会受人关注。

这种心理让杨露格外焦虑。

她抱着许芳菲,哭得梨花带雨,怎么都不肯撒手。

眼看着发车时间越来越近,许芳菲没办法,只好拍着杨露的肩柔声劝哄:“去了云城,如果不适应,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陪你聊天,好不好?”

“真的?”杨露抬起哭红的大眼睛,抽泣不停,“你不许骗我。”

许芳菲无奈:“不骗你。”

杨露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踏上了奔赴前程的列车。

走出火车站,许芳菲孤单单地仰望天空,那一刻,她才突然顿悟,书里说的“成长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告别”,究竟是什么意思。

时光飞逝。

随着高考的逐渐临近,高三一班的学习氛围也愈发浓厚。

当然了,这种紧张的气氛,照例集中在班级上游。至于如江源之流的倒数差生,照旧翘课打架玩游戏,混他们的小日子。

作为名列前茅的优等生,许芳菲自然而然,把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冲刺高考这一件事上。

这一年,她专心致志,剔除一切杂念,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同时,也在日常的复习探讨中,和班长赵书逸建立下良好的革命友谊。

许芳菲敬佩赵书逸的才华,偶尔会和他讨论一些深奥题目。

赵书逸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时光的巨轮重重碾来,在第二年的夏天,高考如约而至。

临考前一天,许芳菲又听了一遍许父留给她的祝福录音,然后便打开手机,给那条已是空号的号码,发去了信息。

【明天我就要高考了,祝我旗开得胜。】

和过去的许多次一样,信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许芳菲笑着摇摇头,熄屏关机。

次日,从容应考。

正如班主任杨曦说的那样,高考题目,其实万变不离其宗,每道大题都是过去题目的演变。只要掌握了核心知识,基本功扎实,则一通百通。

八号下午,随着考试结束铃的拉响,少年少女们疯了般从考场内冲出,霎时间,书包纸笔扔得满天飞。

大家欢呼雀跃,庆祝着这操蛋的高考终于从人生翻篇。

和众人的躁动形成对比,许芳菲只是绕过人群,安安静静从考场教学楼离去。

大门外人头攒动,聚集着无数翘首以待的家长和老师。

许芳菲一眼就看见了乔慧兰。

妈妈局促地站在一个小卖部旁边,身上穿着泛旧的蓝色旗袍,盘着发,化淡妆,眼神里满是忐忑与期盼。

高考结束的轻松感,在见到妈妈的那一刻,终于姗姗迟来。

许芳菲大步朝乔慧兰跑去。

“考完就好,考完就好!”乔慧兰抱住女儿。没有询问女儿考题难易,也没有询问答题情况。乔慧兰只是回忆起这些年来,丫头的刻苦与不易,几度哽咽,“走,回家,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许芳菲用力点点头:“嗯。”

母女两人亲昵挽着手,准备离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人声却忽然从背后传来,喊道:“许芳菲同学。”

许芳菲愣住。男性嗓音,低沉磁性,很陌生。但是又透着几分……似曾相识。

她回过头。

背后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黑色短袖搭配长裤,衣物很简单,但依旧盖不住他英俊帅气,干练洒脱。

许芳菲微皱眉,回想着,一个名字从记忆深处缓慢浮现。

“……江叙警官?”许芳菲惊得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