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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床是供野外作战时使用,床身狭窄,只堪堪能容一个成人平躺。加之郑西野体格又高大,如要满足两个人同时休憩,许芳菲趴在他身上,是唯一的办法。

但,姑娘的这个提议被男人毫不犹豫地拒绝。

郑西野很冷静地说:“我还是离你远点儿的好。光待一个屋子就够让我分心了,再抱一块儿,明儿还有什么心思干活。”

许芳菲脸唰的红透。无法,只好叹了口气,道:“那好吧。你先守一下,过两个小时再换我。”

郑西野朝她温和一笑,淡淡道:“好。”

许芳菲侧躺在行军床上,再次正色叮咛:“你记住,两个小时之后一定要叫我。”

“知道。”郑西野温声应了句,起身走到姑娘身旁,弯腰将被子拉高到她脖子以下,指尖捏捏她的脸,“快睡吧,小唠叨。”

“切,还嫌我唠叨。”许芳菲嘀咕着碎碎念,小声警告道:“我先跟你说,要是我一觉醒来发现天亮了,你中途没叫我换班,我之后一个月都不理你!”

郑西野扬眉:“看,又不讲理了吧。”

许芳菲非常严肃:“这不是不讲理。是时刻告诉你,我是一个军人,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军人,不需要任何特殊关照。阿野,你懂我的想法了吗?”

郑西野眼底神色深几分。他眸光沉定,安静地注视了她须臾,轻声道:“我当然懂。”

许芳菲这才放心,闭上了眼睛。

郑西野直起身,耷拉着眼皮瞧着小姑娘柔美的睡颜,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郑西野心知肚明,这崽子睡前没有吃药,而初到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地区,想要不依靠药物就睡个好觉,绝无可能。

根本用不着他叫她起来换班,她自己都会随时醒。

而这一晚之后发生的事,也的确和郑西野预料的一模一样——许芳菲头有点晕乎,躺床上没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可还没等她睡熟,双耳便袭上一股异感,耳膜在低气压作用下朝外凸出鼓胀,相当不舒服。

因此,第一觉,她睡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又醒来了。

郑西野知道这姑娘难受,心疼得不行,提议道:“我给你拿颗白加黑,你吃了睡吧。”

许芳菲摆手,坚决不要。

郑西野无法,只好教她张大嘴巴哈气来缓解。

上半夜,许芳菲就这样睡着醒来,哈哈气,再睡着醒来,再哈哈气,往复循环好几次。凌晨两点多,她终于受不了了,将郑西野赶上行军床睡觉,自己坐起来看火。

郑西野拗不过这个小倔驴似的女孩,无可奈何,只能听她差遣。

一整晚就这样过去了。

翌日清晨,天刚亮透,顾学超便找到了郑西野和许芳菲,告别道:“郑队,小许同志,营区那边还有巡逻任务,离不了人。我得回去了。”

郑西野点点头,伸手大力握了下顾学超的肩膀,沉声说:“辛苦了班长,我马上安排车送你。”

小战士咧嘴笑,露出一口白而整齐的牙,“您别这么说,都是我该做的嘛。”

许芳菲关心地问:“那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顾学超回道,“后勤同志给我塞了两个肉罐头,我都吃撑了呢。”

“吃了就好。”许芳菲心里涌起一丝不舍,抬手挥挥,“再见了顾班长,我们就不送你了。”

顾学超回:“害,送啥啊。这个营地离我们营区也不远,没准儿过几天,咱们几个就又见面了。”

许芳菲笑容更灿烂,回道:“期待再见。”

没一会儿,小战士在一名狼牙队员的陪同下离去。

今天高原的天气难得大好,太阳出来了,晴空万里,蓝天澄明,前几天肆虐横行的风雪仿佛只是昆仑一梦,再寻不见丝毫踪迹。

早上七点半,许芳菲和秦宇将各类专业仪器检查了一遍,收进行军包,放进小型四座军卡货舱,之后便与安则、郑西野一道,驱车从狼牙营地出发,前往目的基站。

秦宇和安则的性格都很活跃,两人凑一块儿,话痨遇话痨,活宝撞活宝,一路上各种天南海北地吹牛逼,这个说自己是LOL国服前五,那个说自己的远方表舅是亚洲舞王,你一句我一句,怎么离谱怎么吹。

许芳菲在旁边安静地听,时不时被逗得嘿嘿直笑,乐得很。

车厢内欢声笑语热热闹闹,气氛格外的欢脱。

唯有郑西野,面无表情表情地开着车,一面侦查路况和天气,一面用余光观察四周,时刻都保持着高度警惕。

这时,秦宇说到兴头上,笑得猛咳起来。

郑西野从后视镜里瞥了眼两人,不冷不热地说:“在这个地方,耍嘴皮子也是体力活。少说话,多吸氧,保持头脑清醒。”

秦宇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笑,自觉从背包里摸出一袋氧气戴上面罩,不说话了。

安则正好也讲得疲了,张嘴打了个哈欠。正要闭眼睡觉,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野哥,要不后面的路换我开,你休息会儿?”

郑西野说:“不用。”

安则没辙,后脑勺往座椅靠背一仰,开始打盹儿。

秦宇吸着氧,瞌睡虫也来了,跟着一起睡。

今天太阳大,地面的很多积雪都被强阳晒得融化,露出了埋在底下的碎石枯枝与落叶。军用越野行驶在没有路的路面上,人的视野格外开阔,云层连绵起伏,雄鹰振翅飞翔,周围的群山仿佛都匍匐在这座雪峰的脚下。

车厢内安静下去,车窗外的世界空旷辽远,依稀能听见高原雄鹰的鹰鸣。

郑西野侧目,看向坐在副驾驶席的小姑娘,平柔地问道:“你要不要吸会儿氧?”

“不用。”许芳菲摇摇头,笑答:“我早上吸过,现在没有很难受。”

她边说话,边拿出手机看了眼,依然是无信号状态。

许芳菲不以为意,手指一划,打开相机的摄像头,对着头顶的天空咔擦咔擦,拍了几张。

郑西野将她的举动收入眼底,忽而弯起嘴角,漫不经心道:“这片雪域高原的天,是我见过最蓝最透的。”

许芳菲眼眸闪闪熠熠,也发自内心地感叹:“是真的很美。”

行车约一个半小时后。

忽的,正在和周公下棋的安则“哎哟”了一声,睁开眼睛弯了腰,手捂肚子,两道眉毛绞在一起打了个结。

许芳菲被唬了一跳,忙忙担忧地问:“怎么了安则同志?哪里不舒服?”

安则没应她。他呲牙咧嘴抽凉气,手胡乱往上扒拉,拍拍驾驶席的座椅后背,道:“野哥,野哥快点靠边停车!我要去唱山歌,立刻马上!”

许芳菲起初还没明白过来,狐疑道:“唱什么山歌?”

秦宇憋笑没憋住,噗的笑出声来,懒洋洋揉着眼睛回她:“小许,来,听你秦哥给你科普一下,在野外拉屎撒尿,统称唱山歌。”

许芳菲:“……”

前头的郑西野没什么反应,双手把着方向盘,往左一打,停车熄火。

只见车子刚停稳,后座的安则便急不可待地推开车门,直接从里头跳了下来,两只脚仿佛踩着风火轮,急速奔向了远处。

许芳菲额头滑下一滴豆大的冷汗,尴尬地将脑袋转到别处。

昨晚上没怎么休息,大早上又开了一个多钟头的车,郑西野这会儿有点儿乏。他皱了下眉,从军裤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敲出两根,一根随意塞嘴里,一根往后,递给秦宇。

秦宇烟瘾也犯了,伸手接过说了声“谢谢”,之后便与郑西野一起下车抽烟。

许芳菲独自一人在车上坐了会儿,觉得无聊,干脆也推开车门,到外面透气。

就在这时,一声骇然的厉呼从远处传来,慌乱交织震惊——

“野哥!野哥你们快过来!”

许芳菲听见这道嗓门儿,霎时眉心紧缩,望向郑西野:“是安则的声音。”

郑西野眸光微寒脸色冷沉,掐了烟,立刻朝安则所在的方向疾行过去。

许芳菲和秦宇也急忙拔腿紧随其后。

到地儿一看。

狼牙的技术骨干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木登登站在一株枯树前。他嘴里不停呼出气,浓白的雾模糊了他的眼镜镜片,使人无法看清他的神态与表情。只能从那不断颤动的双唇和惨白的脸色,判别出他正遭受的巨大冲击。

许芳菲心中惊疑万分,顺着安则的视线,看过去。

她脑子里顿时嗡一声,只余空白。

枯树的树脚下,蜷缩着一个男人。不,更确切地说,是一个男人的遗体,一个中年男人的遗体。

对方身上的厚棉袄打着补丁,面容安详,双眼紧闭,看上去就像是在沉睡。他头顶和身上的积雪已在阳光下滑开,雪化成水,浸湿了他简朴陈旧的棉衣,他头埋着,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的地上,布满冻疮的十指悉数皴裂,左手手边还躺着一把自制火药枪。

许芳菲捂住了嘴,好半晌都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安则怔怔道:“我认识他。是保护站的次仁桑吉,怎么会……”

这时,郑西野默不作声地上前几步,弯下腰,仔细端详这名逝者的面庞,继而又粗略看了一圈逝者全身。

几分钟后,郑西野低着眸,很冷静地说:“左心房中枪。应该是追捕盗猎分子到了这儿,发生了冲突。”

话音落地的刹那,一声鹰鸣划破天际。

郑西野缓慢直身,站了起来,抬手摘下了头顶的防雪帽和手套,脸色沉肃而凝重。

许芳菲、秦宇、安则的眼底也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沉痛。他们面朝面朝次仁桑吉的遗体站定,脱帽,除去手套。

郑西野说:“敬礼!”

四人右臂齐刷刷抬高,献上军礼致哀。

蓦的,一声鹰鸣划破头顶。

许芳菲抬起头。

金乌灼灼,阳光刺眼。一只雄鹰掠过碧蓝苍穹,掠过远处泛着光的凛凛雪峰,鹰翼的轨迹画出一道弧线,像在为逝者指引去往天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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