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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一领着盲童去了急诊一楼, 坐在抢救大厅外的候诊椅上,两个孩子一起晃着腿,静静地坐着。

盲童紧张不安地靠紧了王一一, 好像还不够, 又揽住他的胳膊:“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王一一想到自己躺在抢救大厅的床上装睡, 理解盲童的不安和恐惧,安慰他:“郑院长和金老是飞来医馆的大医仙,如果他们同意,你就可以留在这里。”

“真的吗?”盲童声音低如蚊呐, “我只会吃饭睡觉,眼睛总是会疼,又总治不好,什么事都做不了, 还白费家里的钱,是个累赘。”这里会收累赘?

正在这时, 郑院长走出抢救大厅,一眼就看到晃着双腿的孩子们,问:“一一,你俩怎么待这儿?”

王一一立刻起身:“郑爷爷, 他像我一样没有爸爸妈妈,他还没有眼睛,老是眼睛疼, 可以像我一样留在飞来医馆吗?”

郑院长看到盲童手腕上的塑料手环编号“14”,知道他是送上山的眼疾小病人,拿起对讲机呼叫:“眼科, 我是郑院长,14号病人什么情况?”

“先天性双侧无眼球, 因为天生的眼内窝距较小,上下眼睑堆积,长有倒睫,经常会发炎伴有疼痛。”

“我们商议下来,人为加深眼内窝距后,尽快给他安装合适的义眼,撑开上下眼睑之间的距离,防止眼内倒睫,保障眼内其他结构完整、可以正常生长发育。”

“他才五周岁,随着身体的生长和发育,需要定期更换义眼,旅贲军队正说他是大郢孤儿,所以安装义眼后还需要专人看护。”

“郑院长,如果收他住院,大概只能收留他一辈子了。”

郑院长沉默,又找来魏璋把盲童的情况说了一遍,问:“他这样的,下山以后会如何?”

魏璋也是第一次见到先天无眼球的,怔住半晌才问:“郑院长,您说的义眼,装上以后他就可以看得见吗?”

郑院长又让花主任通过对讲机,把义眼的作用解释一遍。

魏璋有些挠头,大郢的寺庙据规模不等,会附设学堂、病坊、说书场……甚至可以收香油钱供旅人借宿,有马球场,甚至于还可以供人摆放棺材。

如果是以前,寺庙还会收年幼或年轻的瞽者为僧,体现佛祖的慈悲为怀;但这两年,寺庙风气大变,见钱眼开得厉害,盲童送去病坊,多则月余,少则几日,就会重新投胎做人。

在浩然正气的飞来医馆,魏璋有些纠结,要不要告诉郑院长真相?

郑院长一针见血地戳穿:“下山以后凶多吉少?”

魏璋无奈点头,事实就是这样,还能说什么。

郑院长拿起对讲机:“花主任,收下盲童,看看能不能找到志愿者,照顾盲童的日常生活。”

王一一小朋友把手举得很高:“郑爷爷,我,我,可以……强爸爸也可以!”

正在门卫小屋的王强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真奇怪。

王一一特别认真:“郑爷爷,只要让他每天跟着我,我可以教他说医馆语,带他认识这里,教他认路……不用另外找人照顾他。”

郑院长想到当初让王强收养王一一的情形,努力憋笑,然后用对讲机呼叫:“一一送了你一份大礼,到抢救大厅来。”

一分钟,强哥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乐呵呵地摸着一一的脑袋:“好儿子,这么小就知道给爸爸送大礼了?”

一一立刻拽着盲童起来:“这个嗓门很大的人,就是我在飞来医馆的阿耶,他可有意思了,懂的事情也多,你跟着我们一起生活吧。”

“嗝……”强哥吓得打了一个很响亮的嗝,转而瞪着郑院长,磨着牙根,“郑院长……”

一一抱着强哥的手臂撒娇:“爸爸,好爸爸,我想有个弟弟,每天带他一起好不好?”

魏璋立刻转身面壁,笑得双肩直抖,好惨的强哥,孝顺贴心的好大儿。

郑院长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王强被一一水汪汪的大眼睛和撅起的猪猪嘴给打败了,但心一横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面:“我们可以带着他一起生活,但是,他就是他,他也会有自己的名字,不会是你弟弟。”

王一一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强爸爸,好半晌,才回答:“知道了,爸爸。我不该没经过他的同意,就硬要他当我的弟弟。”

就这样,硬汉王强又多了一个要照顾的孩子,但王一一保证,他会带好盲童,绝对不给爸爸添麻烦。

王强叹气,看了一眼又瘦又小还脏兮兮的盲童,对一一说:“走吧,先带他去洗个澡。”

王一一比盲童高了大半个头,牵着盲童的手,两人跟在王强身后,向急诊二楼的值班房浴室走去。

金老在门边听了全程,逗郑院长:“你还说我逮着一只羊薅毛?你还不是逮着王强塞孩子?”

此时,郑院长的对讲机还没关,传出眼科花主任的惊讶:“什么?保安王强照顾盲童?”

郑院长忽然笑了:“不,是王一一主动要求照顾盲童。”

花主任立刻同意:“他们能相处得融洽,就再好不好过了。”

眼科医生少了一个需要担心日常的小病人,而盲童得到了一个非常厉害的爸爸和哥哥。

一小时后,强哥牵着一一,一一牵着洗刷干净、换上现代童装的盲童,在门诊巡逻,从一楼到三楼的医护们都惊呆了,啊这……同时给了强哥发自内心最热烈的掌声。

……

郑院长和金老回到抢救大厅,坐在护士站里抓紧时间休息。

皇后则扶着床尾,在抢救大厅慢慢散步。

郑院长发现太子殿下从早晨查房开始就异常沉默,坐在摇床调整后的舒适体位,脸上眼中也不显露半点情绪。

金老抬头顺着郑院长的视线,注意到太子。

两人交换眼色后猜测,太子这种低气压的状态,大概率是润和帝没有批准飞来医馆扩大地界的事情,搞不好还在回信里怒斥过。

这样一来,在医院两边建员工宿舍和病人家属楼的计划,就此搁浅,或者说彻底泡汤。

正在这时,太子睁开双眼,直视郑院长,带着沉睡许久的异兽苏醒的气场:“能不能告诉本王,最快什么时候可以手术?”

这一问,连韦主任和傅主任都感觉到了太子的焦躁,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事。

皇后并不意外,毕竟是自己最了解的儿子。

傅主任冷静地开口:“太子殿下,今天早晨我们已经商量过了,两天再做手术可能性评估,现在您能做的,就是用最平静的心态准备最大的事。”

“生命只有一次,手术机会也只有一次,请好好珍惜。”

太子听完,又恢复了以往沉静的眼神,微一点头:“本王会的。”

医生们相互交换眼色,然后各自散去。

太子在短暂的沉默以后,看向韦主任:“本王能不能借用你的纸笔?”

韦主任从护士站打印机里抽了一沓A4纸,走到太子的床边,给他摆好床上小桌,将A4纸摆好,然后把口袋里各种颜色型号的笔都拿出来:“任殿下挑选。”

太子随意选了一支水笔:“多谢。”伸手拉上床帘,将自己窝在里面。

在床帘的遮挡下,太子仔细铺平最上面的A4纸,学医仙的样子拔开笔盖,郑重其事地写下“灭佛”二字。

然后按照大郢律法的流程,将关键部分逐一写在纸上。

谁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上飞来医馆治疗心疾时,在抢救大厅的病床上,用韦主任的笔和医馆的纸,书写一项震动国都城的惊天行动。

……

时间倒退一些,还在寝殿的润和帝倚在床头,面对阁老与刑部官员,挥了挥手:“大般若寺的张天师先收押,不急。”

“陛下,近来大小般若寺的护法和僧侣们动作不断。”

“殿下,近来国都城又有许多流言蜚语,说锦王殿下是被人构陷……真正逼宫者是太子殿下……”

润和帝听笑了:“贼心不死。”

张天师被囚禁,就指望他这些年培养的一众党羽就此收手,那是痴人说梦;更多的情况是,那些人急于取而代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更甚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坐享几方缠斗至死,坐享其成。

虽说人心难测,但细究起来,逃不过这几类。

润和帝说到这份上了,阁老们暂且告退。

“陛下,太子殿下一行上飞来峰时,行至玉屏坡隘口遇袭,东宫六率拼命抵挡,凶嫌有备而来用了强弩机,十万火急之时,来两队铁骑保护殿下……”

“陛下,您不准备彻查吗?”

润和帝睁开眼睛:“查什么?”

“陛下,那两队铁骑已经超出东宫六率的规制,他们从何而来?”

润和帝随手摔了手中药盏:“国都城外,玉屏坡隘口,竟然有人敢用强弩机伏击孤的太子,你们不想着去追查他们的真面目,反而质疑危急关头救护有功的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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