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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8案居然是法律援助?”边斜只觉不可思议, 完全用一种诧异的眼神望着坐他对面的周异,“而且本来是方让亲自要接,最后被程律接下来的?”

同样是夜里十一点, 聊完工作室的一些正事,又说了凡世影视要做律政剧的很多事情,包括这里面的金牌编剧姜明怀, 洋房别墅的话题, 不出意外地转到了程白身上。

但周异所提到的东西,却让边斜意外。

这一瞬间他只感觉到了自己以往的所知都被自家经纪人方才那一番话给颠覆了。

“法律援助不是提供给经济困难需要帮助的人, 或者是特殊人群的吗?”

“谁告诉你嫌疑人是有钱人呢?”

“我知道舆论大多喜欢夸张, 但我本以为不是空穴不来风, 至少不可能连给自己请律师的钱也没有吧?”

“他杀人之前把自己所有财产都捐了, 甚至签了遗体器官捐赠。”

“……”

“杀人之前一个月, 他母亲跳楼自杀。这人在世上举目无亲, 圈子里传是复仇杀人。接受审问时态度相当反抗, 毫无悔改之意, 连律师都不想请,最后是法院找到的法援中心, 让他们指派律师, 法援才找到的乘方。”

“复仇杀人?”

“嗯,判决书上嫌疑人是这样供述的, 程白给他写的辩护词里也有这一条,但更具体的内情不清楚。”

“方让要接,但最后案子程律接了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阴差阳错, 毕竟不是谁都有空接这样的官司,可能时间方面一时协调不过来吧。不过……”

“不过什么?”

“也有人说,是因为这一桩案子跟跟方让亲生父母被判决的案子有点相似,方让是顾忌到方家那边,也顾忌到方不让。”

用官方一点的话讲,当年的乘方是很有社会责任感的一家律所,在不会带来任何收入的法律援助领域,他们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也曾在法律援助领域和公益诉讼领域,培养出了很多不错的律师。

相关部门喜欢这家律所。

方让和程白虽然是律所大合伙人的级别,但每年都会接一定数量的法律援助和公益诉讼。

圈里曾有人开过玩笑,这家律所接其他诉讼或者非诉官司的目的,可能不是为了赚钱本身,而是为了攒下足够的钱,来养他们庞大的法律援助和公益诉讼团队。

方让拿的是16年的十佳青年律师,程白则是17年。

那时的乘方,他们就是并肩的双星。

只可惜,3·28案一出,程白就被拉进了泥淖,双星相继暗淡,往昔辉煌的乘方也在一夕之间注销,从此陨坠。

周异知道程白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方让也有所耳闻,谈到这里时,纵然他法学院毕业之后便没有当过律师,也难免觉得有些沉重:“我总觉着,如果当年没有阴差阳错,是方让接了这官司,就算后面还是发生一样的事情,乘方也许都不至于走到注销这条路上……”

溺水者固然痛苦,但谁说站在岸上眼看溺水者跌坠却偏偏对此无能为力的旁观者不痛苦呢?

更何况,程白方让是一路拼过来的挚交。

没有人知道方让注销乘方时是什么心情,发生在内心的崩溃和死亡,是无法为人窥知的。

边斜听了周异这话之后,不由沉默了许久,然后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照你这么说,那这桩官司的情况在实际上其实与媒体舆论所攻讦的相差甚远。”

周异把杯子里最后那点酒喝了。

他笑:“祖宗,你是写书的,玩弄人心的,这都没想明白吗?”

虽然从来只承认自己是个很商业的畅销作家,但如果他的文字不写进人心深处,也就不存在震撼力和影响力,又谈何畅销?

周异说得没错,他该想明白的。

边斜也端起酒来把最后那点喝干净了,道:“没有新闻和信息传播,我们是瞎子和聋子;有新闻,有信息传播,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也未必就是真。”

想想舆论真是个很怕的东西。

就算你告诉自己,这件事你没有参与,你不清楚内情,不要妄下定论。但只要某一种舆论不断地出现,不断地被看到,就会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这种影响藏在潜意识里,细微地影响着人对另一个人的判断。

一遍一遍,多了就根深蒂固。

真假不重要,重复最重要。

天也的确不早了。

两个人喝完了酒,事情也聊得差不多,边斜便起身,看了一眼隔壁那栋始终黑漆漆还没人回来的老房子,去到厨房,把周异带来的那份粥给热上,然后陪他一起走出去。

人喝了酒,风一吹,只觉更冷。

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连忙把自己身上随便穿出来的那件羽绒服裹得更紧了一些,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就问了一句:“你也认识方让?”

方让?

前面车已经来了。

周异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在一个圈子,听过,但不认识。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有点感兴趣。”边斜当然是有自己的想法,但有些事情他喜欢先做后说,一面说着,一面给那边徐杰打了个手势,让他靠边停下,然后道,“成了,赶紧上车回去吧,太晚别吵着伯父伯母。”

边斜的想法一向在天上。

周异已经习惯了不去猜测。

他道了个别,便直接上了车,由徐杰开车送他回去。

两人才刚走不久,另一辆车就往这边来。

边斜本准备转身回去,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引擎声,下意识转过头一看,路灯照着的街道上开过来的那辆车,不是程白又是谁的?

脚步一下就顿住了。

人站在路边,他脸上一下就露出了笑容,隔着大老远就用力向那辆车挥手。

程白在赵平章家这一整晚,精神都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直到自己开车离开一阵子了,才慢慢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其实有些恍惚。

毕竟很多年没有吃过这样一顿饭了,她无法不去想起过往的一些东西。

乍见路边那裹得跟熊似的人一直向她挥手,她还反应了一下。

然后才认出,这是边斜。

这位大作家十分怕冷,往日也不是没以这种滑稽的形象出现过。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到弄堂口了,于是把车停在路边,拿了大衣和包下车。

边斜就站在那边等她。

看她渐渐走近了,就十分自然地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程白怔了一怔。

她抬眸看着他。

只见这位大作家羽绒服的拉链高高拉起来,把领口都竖得挡住了下半张脸,脑袋露出来半截儿,一双眼在外面眨了眨,旁边路灯昏黄的光芒斜照过来,在瞳孔深处染上几分暖色。

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被戳了一下。

以至于旧日那些看似责怪实则掩不住关切的声音,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堆在她的耳边,让她猝不及防,甚至显出了一刹的狼狈。

“程律?”

边斜看她看着自己不说话,不由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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