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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她停了一下,小声说,“太想你了。”

车内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她不知道,陈赐究竟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车子迅速掉头,朝熟悉的方向驶去。

她看着飞快倒退的景物:“不吃饭了吗?你去哪啊?”

“回家。”他说,“陈建元在家,现在就去说清楚。”

她怔住,疑心自己听错:“不是说等年后吗?现在没有铺垫……万一爸爸不同意怎么办?万一他……”

“死就死吧,”他说,“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任何时候,都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回去的路很近,她还没反应过来,车子就已经稳稳停下。

安全带被人解开,陈赐握着她的手腕,往大门处走。

她试图将他往后拉:“陈——陈赐,你再想想,再……”

正门打开,话音戛然而止。

陈建元正在客厅泡蜂蜜。

他的目光在他们脸上停留了一会,然后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

陈赐启唇:“爸,我有事跟你说。”

宋嘉茉连忙道,“我们——”

下一秒,陈建元打断道:“正好,我也有话要和你们讲,嘉嘉先进来吧。”

宋嘉茉反应了两秒,想往前走,却仍旧被他拉着。

她看出陈赐想先去,但最终还是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安抚。

她轻声说:“没事儿,我先去看看。”

*

家里的楼梯是木质的,步伐缓慢时,会发出一些碎响。

她随着陈建元的脚步,走到楼上。

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她告诉自己,一切以爸爸的身体为重,不能辜负陈家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她屏住呼吸,慢慢地将门关上。

转过身,却看到陈建元拿出一个粉色的小盒子。

他将盖子打开,把表盘在她手边比了比,然后说:“新年礼物。”

她愣了一下,手腕开始轻轻发颤。

心脏某处开始酸软,她觉得羞愧。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陈建元说道:“你很像她们。”

这一瞬间,宋嘉茉错愕地抬起脸来。

提及过往,他脸上带了些悲伤的笑意,低声说:“像我的女儿,也像我的妻子。”

“我第一次见到书云的时候,也是大雨,她穿着一件旗袍,掩在站台下躲雨,雨天很衬她的气质,她身上有一种温柔的悲伤,让人想要借她一把伞,或是,给她一个港湾。”

“我爱上她的破碎感,却没有保护好这份破碎感。”

“你和佳佳的眼睛很像,每次看到你,我都好像看到了她们。”

陈建元笑了下,对她说:“演了这么多年我的女儿,辛苦你了。”

某种预感在此刻成真,她眼眶骤然一热,心脏像是某日的大雨,开始淅淅沥沥地塌陷。

陈建元说:“那时候遇到你,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上天让我来赎罪了。”

“很奇怪,你和佳佳明明不一样,她胖胖的,又有些呆,可你刚来陈家的时候只有那么大一点儿,小姑娘站在风里都快被折碎了似的,敏感又纤弱。”

“一开始是为了弥补遗憾和愧疚,可是不知怎么的,越来越觉得,好像你就是我的女儿,”他说,“我一直都想要这么一个女儿,坚韧又可爱,不服输,不认命,勇敢善良又天真,你都做到了,你成长得很好。”

“能做你的爸爸,我很幸运。”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行走,他的声音包容而真挚,像是一双大手,抚平她这些年的所有不安。

她死死咬住嘴唇,眼泪无声滑落,一行行一串串,滚烫而动容。

陈建元擦掉她手背上的眼泪,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佳佳。”

“但为什么要说你是,大概一方面是想自欺欺人,骗自己她们还在,从你身上弥补那些没给她们的爱和遗憾。”

“另一方面,又想让你好好成长,若说你是我捡回来的,陈家上上下下待你,不会有现在这么好。”

陈建元笑了下,目光悠远,像是陷入回忆。

“那时候的小姑娘才几岁啊,瘦得脱了形似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所以那时候我想啊,不管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从这一刻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从前,辛苦你了。”

她说不出话,脊背颤抖,无法控制地啜泣起来。

原来爸爸都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宋佳佳,是为了保护她,才让她借了这个身份,而待她,从来如同亲生。

可她呢,她还没来得及尽孝,她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爸爸,”她捂着脸,声音哽咽,“对不起,对不起……”

陈建元轻拍她的肩膀,擦掉她的眼泪。

“傻孩子,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你知道吗,其实很小的时候,阿赐是恨我的。”

“他恨我,但他也只有我,和我维持着不冷不热的亲情关系,我知道,他经常在想,如果我当时没有忙于公司,是不是妈妈就不会走。”

“可是你来了。”

“我发现,他好像有些原谅我了。”

“他原谅了那段过去,也原谅了我的失误。”

“今年吃饺子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对我的变化,说到这里,好像还得谢谢你。”

陈建元替她抽出两张纸巾:“其实前阵子回来,我就发现了你们的关系。”

“后来想了很久,才去问了陈昆。一开始当然有点难以接受,毕竟你是我的女儿啊,爱情太脆弱了,如果你们分开,家庭和睦也会毁于一旦,又会回到很多年前,他妈妈走的那样。”

“可是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最后我想——既然你们都用五年的时间向我证明了,那我不如,就相信你们的这份爱情,会像亲情一样坚固。”

“所以你和阿赐,要长长久久的,知道吗?”

宋嘉茉微怔,抬起脸,几乎疑心自己是幻听:“您……同意了吗?”

“不存在什么同不同意,你们的爱情,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最终最终,她听见陈建元的叹息,像在说他们,又像在说自己。

“还能爱的时候,就尽全力去爱吧,很多人这辈子,已经没有爱人的机会了。”

夜色阑珊,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

陈建元笑:“看来他是担心你。”

“好了,让他进来吧。”

*

宋嘉茉整理好状态,退出房间,让他们父子俩聊天。

他们聊得很久,她坐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最后是被饿醒的。

睁开眼睛,她正枕着陈赐的肩膀。

“爸爸呢?”她问。

“今天说了太多话,已经先睡下了,让我们自己出去,”他垂眼看她,眼底蕴着热闹的烟火气,“想出去吗?今天除夕。”

被他这么一提醒,突然就想起来了似的。

还有四十五分钟就要跨年了。

她反应了几秒,然后洗了把脸,拉着他跑出门去。

冬寒料峭,迎着这晚的冷风,终于有了些微的真实感。

她看清陈赐手上的腕表,和她的是一对。

小姑娘抿了抿唇,小声复述:“爸爸同意我们了。”

他挑了下眉,“你那边倒是简单,他给我,可是有条件的。”

她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条件?”

“把你弄进我们家户口本的条件,让他换种方式做你爸爸的条件,”他点了下她的脸颊,“你说呢?”

提起的心脏终于落下,她松了口气,可又因为读出他的潜台词,更快地跳动着。

流云游荡,星子散落,月光比不上人间的亮。

跨年时分,四处人山人海,他们绕着湖畔散步,宋嘉茉突然听到他开口。

陈赐道:“其实我知道,不怪他。”

她仰头,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是在说妈妈去世的事情。

陈赐:“他也没有办法,他也……尽力了。”

只是那时候年纪太小,好像必须得为一切找到个理由似的,日积月累地,为自己套上一层又一层的枷锁,再想解开,似乎就变得很难。

母亲的病是在遇见他之前就有的,谁也不能预测到未来。

宋嘉茉没办法说出更多的话,只能拉着他——

像之前清鱼镇里,他给她安全感那样,紧紧地拉着他。

他们放了花灯,又一起买了纪念品,陈赐却突然接到电话,让就近有空的医生,去医院一趟。

“那快去呀,”她比他还着急似的,“这么晚还叫你们,肯定有事情。”

他喉结滚了下,“但是马上就要跨年了。”

“这有什么,”她说,“我们以后还会一起跨很多个年,我就在门口等你,你忙完就出来,说不定还能赶上倒数呢,新的一年我们也还是在一起,不是吗?”

他蹙起的眉心放下,旋即舒眉笑开。

他说,“是。”

这条街繁华,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不远处,有医生和新婚妻子正在路边,看样子,夫人正在嘱托些什么,笑得温婉。

似乎是被感染,宋嘉茉站在原地,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陈赐!”

他转过头。

她坦荡地站在人潮之中,只看着他的眼睛。

她说:“新年快乐,我爱你。”

霓虹闪烁的夜景里,有人循声看来,有祝福的笑意。

他唇角微微扬起,将爱意一一回应。

“新年快乐。”

“我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