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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水一口仰尽,才转眸对上徐少威略显殷切的眼睛。

她轻轻笑了笑,徐少威便知她在无声道谢,只点头表示接收到这信号,便又手肘撑桌,期待起她后面的话。

“无论如何,凶嫌这几夜入住的巢穴,一定不如大脚强夫妇的卧室温暖舒适。一个人如果有这样一个特别舒适的地方,他就不会住那么长时间的當房了。

“那处巢穴原本只要藏尸就可以,他为什么要跟尸体住在一处?身体难道不会不舒服吗?

“无论怎样,‘凶嫌也受道德挟制,会因此感到自责和痛苦’‘只有在巢穴中才能纯粹地享受邪恶的那个自我’,这推断一定是无误的。

“因此,我们可以判定,凶嫌是自负且自卑的,他有强烈的两极情绪,分割他这个人的所有行为。一则看起来憨厚,受教育和社群管制。一则暴虐猖狂。”

家怡才讲完一个阶段,Tannen便在电话那头迫不及待地发出‘嗯,嗯’声回应和鼓励她继续讲。

家怡还听到了刷刷刷声和纸张摩擦声,可以想见,T sir一定在奋笔疾书吧。

“在明面上他有多少线索会被警方发现,哪些关键证据被藏起来,他自己最清楚。法证科同事认真勘察后,仍未找到最能证明死者身份的头颅、有指纹的手部和特殊的脚,就能看出凶手在作案之后是有针对反侦察做布局的。

“在未受精神折磨前,他脑海中满满都是自己做过的布局,相信自己做得很稳妥。那些他提前想好的说辞和狡辩,也很清晰。

“这是他自负的那一面。”

“对对。”Tannen再次应声。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自负的那一面就会摇摆——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个性的双向性极其不稳定。

“当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推演警方现在在干嘛,他就会开始怀疑。

“自责、愧疚、恐惧会促使自卑的那一面占上风。

“想要击溃这样的凶手,就要抓住这样的时机。

“这是在有效勘察到更多线索后,得出的更可靠的结论。

“Tannen督察是犯罪心理学专家,我相信他是认同我的判断的。

“对吗,T sir?”

家怡悄悄挑了下一边眉毛,这个时代的犯罪心理学很深,但也有许多模棱两可的地方。

采集其中可以被众多真实案例佐证的部分作为切实理论基础,另一些在家怡看来并未能确信的理论则成为她遮掩心流影像的重要武器——无论如何,都很好用。

“听君一席话——”Tannen本能开口,又忽然意识到自己并非独自呆在这间小黑屋里。猛然从家怡带他徜徉的推理世界中回到现实,他忙站起身,又因为双腿发麻而微微摇晃了下。

转头扫视一眼黄警司和Wagner督察,Tannen找回理智和专业性,沉稳地戳起微微滑落的眼镜,点头道:

“易沙展说得非常有道理,期待接下来你对黄祥杰的审讯。

“不知道我是否能参与配合审讯?或者可以全程旁观也可以。我相信这一定会是一次重要的审讯案例,我最近正在努力跟赤柱监狱的死刑犯做沟通,了解他们的动机、杀人过程中的感受等内容,如果能全程跟进这桩特殊案子针对凶嫌的审讯,对我研究香江犯罪心理学一定大有裨益!”

“那就要请问Wagner督察和黄警司了。”家怡忙趁机表达对两位长官的尊敬。

Tannen立即眼含期待地看向W督察和黄sir。

黄警司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消化了自己诸般复杂情绪,努力让自己不去计较自己的脸面问题,而只关注案件本身和B组办案方法、团队协作模式是否合理这件事上。

听到家怡这句话,他蓦地了然一笑。

想起之前方镇岳在做案件汇报时,针对易家怡的夸赞。

想起邱素珊调任前仍不忘来他办公室,与他深入探讨易家怡这个特殊人才的优秀之处。

想起中区警署的法医官Rick只与家怡深谈一次,便对她念念不忘,觉得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后生。

想起B组那些刺头面对易家怡这个过于连嫩的年轻女警的高度服从。

想起在宝金银行大劫案中,那个坚定持枪,击毙劫王叶永乾的修长背影……

这样一个人,难怪Wagner才调任第一天,就会放任她去做决定,甚至忘记了过问。

当初跟Wagner说‘易家怡这么年轻就成为沙展有其道理’的人是他黄中城,怎么就忘记了易家怡这后生女的特殊之处,不仅在探案天赋上呢?

她在无形中便搞定身边人的能力,也委实不该被忽略啊。

叹口气,朝Tannen点头示意他没问题后,黄警司迈步走向小黑屋门口。

路过Wagner时,他拍了拍这位固执却绝对不徇私的中直下属。

小黑屋门打开又关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Wagannen对视一眼,又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仍连通着易家怡的座机电话。

1分钟后,Wagner消化了家怡的话,也消化了黄sir的态度,终于朝Tannen表明:

“可以。”

“多谢,W sir!”Tannen双眉飞舞,忙伸出手再次与Wagner相握。

感受到Tannen掌心力量,Wagner难得露出笑容。

Tannen收回手后,又忙对电话那头同样致谢:

“也多谢易沙展。”

“我应该做的。”易家怡说罢,又问Wagner:“W sir,请问还有其他事需要沟通吗?”

“没有了,辛苦你。”Wagner没有道谢,也未多言语。但他的声音、语调,却仍在释放大量信息。

家怡接收到了这些温柔的信息,道一声“Yes,sir.”便挂断了电话,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一关闯过,是今天难得令她开心的事吧。

放松地垂下双臂,身体重量全靠在柜台上,她放空了一会儿,才注意到柜台另一侧一直陪着她‘罚站’的徐少威。

挑眉浅笑,她略显疲惫地道:“继续工作吧?”

徐少威点点头,心潮在涨,波涛不断冲刷心房。

家怡的回答不止化解了Wagner的情绪,也融化了徐少威眼中的冰霜。

原本电话两端针锋相对、僵持不下的气氛被她四两拨千斤,轻松摆平。

易家怡好像天生有这样的能力,在三言两语中消解掉他人的坏情绪,平息矛盾和质疑,使世界恢复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