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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房屋狭小,多年积累的杂务已经难以全塞进柜子床底,又不舍得丢,只得整理过摆放在客厅角落、柜子上方等,使得这本就不大的陋室满满登登,显得更加臃塞。

小餐桌已经用太久了,一条腿断了一小截,只得用两块砖垫好。门口放着的拖鞋底都磨花了,脚后跟处那层布早被磨出洞,它却还不得退休。

徐少威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大米。

他视线转过来,家怡也望过来,两人视线在陋室漂浮着灰尘的空气中相交,无言,但心照不宣。

李太太端着刚洗好水灵灵的水果闪出厨房,本就拥挤的客厅更显局促。

见徐少威还站在那儿,李太太忙将水果放桌上,拉了椅子请徐少威坐。青年这才将大米放在门口,沉着面孔坐在桌边,只是李太太递给他的苹果,他始终下不去口。

屋子里漂浮着一股陈腐味道,李太太又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温水,摆上刚买的瓜子,这才入座,坐定后,她又将湿手在衣服上擦干,才抬头有些尴尬地朝二人笑笑。

家怡捕捉到李太太布满皴裂的双手,李太太注意到她的视线,不好意思道:“偶尔给人洗洗衣服,可能有点洗衣粉过敏,也可能受潮受冻,不打紧的。”

“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家怡目光又落在小柜子上摆着的相框,老李已经殉职多年,上面却仍摆着有他在的全家福。

另外还有几张照片,有小女童,有尴尬期少女,还有度过尴尬期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样子…那是一个女孩成长的缩影。

“前几年很难啦,不过主要也是心里难嘛。到这些年呢,也都习惯了。日子苦一点也一样过喽,现在女儿长大了,明年就要念大学,到时候我又更轻松。”李太太笑笑,说罢又热情招待:

“吃点水果瓜子嘛。”

“多谢。”家怡笑道。

“不用谢啦,该是我多谢你们嘛,专门过来看我。”李太太拢了两下自然卷的头发,手指拉拢时,头发就顺了,手一离开,头发就又卷回去。

三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房门传来钥匙响,李太太忙站起身,笑着对两人道:“孩子已经放假了,刚才出去买东西。”

她话音落,房门已被打开,一位少女拉门走进来。喊了声妈咪,瞧见家怡和徐少威,知道是来探望他们的警察,脸上立即飞起笑容,“两位警官好,我出去买了冰糕还有光酥饼,妈咪说你们要来,得买些东西招待,我就借你们的光,买了我自己最爱吃的东西。”

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

她说话间,已经踢掉小皮鞋,刷拉两下趿拉上那双被磨出毛边的拖鞋,只迈半步便到桌边,热情地将冰糕递给家怡和徐少威,又把光酥饼袋子摊开放在桌上请两人吃。

随即不等李太太介绍,小姑娘已经拉凳子坐在家怡和徐少威中间,看看徐少威,笑一笑,便落定目光在家怡脸上,高兴道:

“易沙展,我在报纸上总是见到你,报纸把你拍得不够好看啊,你本人好漂亮。”

“多谢。”家怡尝一口冰糕,笑吟吟看着小姑娘。

“真的嘛,我每次看报纸,都跟妈咪说长大了我也要当警察,妈咪总是不许,说当警察好危险。又不是所有人都会像爹地那么倒霉喽,碰上可怕的凶犯啊。”小姑娘自己也拿了个冰糕,撕掉纸包外皮,高兴地吃起来。

徐少威感觉到在小姑娘讲话时,易家怡将目光投过来,他转开视线,微垂了头,避开了她的打量。

“她叫李玉荷,总是咋咋呼呼的,两位警官别见怪啊。”李太太坐在对面,嘴上虽然这样说,眼神却满是对女儿的恋爱。

“叫我阿荷就行啦,我的同学还会叫我大荷啊,因为我嗓门大嘛。”李玉荷憨憨说罢,见徐少威并不吃冰糕,便伏桌歪头道:“警官大哥,你怎么不吃啊?很好吃的,我家附近就这家冰糕做得最好,我专门跑过去买的,你尝尝嘛。”

她想吃都要等过节啦,或者考试成绩特别好、得到嘉奖之类,妈咪才会买给她啊,这么好的东西,是一定好分享的。

“……”徐少威抬起头,艰难地朝她笑笑。

小姑娘却不放过,仍朝他用力点头,卖力安利。徐少威只得说自己早上吃太多,现在实在吃不下东西。

李玉荷这才替他感到遗憾地叹口气。

“爹地刚没的时候,每年过年之前,爹地的朋友也常来的,不过后来就不常来了。”李玉荷个性很外向善谈,她一进屋,便像裹着春风雨露一起进来了,哗啦啦地全是生机,“但警队每年都有警察来的,送些米呀,坚果呀,好多好吃的好用的。我们就能省好多钱,还能吃到好吃的。”

“工作学习都顺利吗?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家怡循例问。

李玉荷嘿嘿一笑,“你们来看我们,是不是也很不好意思啊?之前几年来的警察,也好尴尬,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会问我们过得怎么样,哈哈。”

“阿荷!”李太太立即发嗔制止女儿。

李玉荷不好意思笑笑,转而又道:“我们都挺好的,现在放假了,我也可以去打零工赚钱,等明年我念大学,还能做兼职,赚得更多。没什么困难,也没什么麻烦。”

四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李玉荷在讲话,从她在学校的趣事,到跟妈咪一起遇到的幸运的事,总归什么开心说什么,乐呵呵的气氛很好。

家怡和徐少威告辞后,李太太送到楼梯口,李玉荷更是穿上鞋,蹬蹬蹬跟在他们身边,一直送到他们坐上车离开。

家里从后视镜里看见李玉荷仍站在原地,时不时朝他们摆摆手,笑容阳光,身姿轻盈,仿佛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在她身上。

没了父亲的孩子,在逐渐衰败贫穷的单亲家庭中走过自己的少女时代。再也没有爹地的悲伤没能困住她的脚步,哪怕身处陋室,穿着破洞的鞋,她仍然笑得质朴而纯粹。

警察驶入大道,一路上家怡和徐少威谁都没有讲话,他们各自沉默在自己的心绪里。

直到警车驶进车库,熄火后,家怡才忽然说:

“我藏了一沓钱在水果盘下。”

“我看到了。”徐少威说,声音平平,仿佛没有情绪。但他的眼神和周身的气氛,却骗不了人。

“做错事不可怕,但做错事就要认。”家怡忽然说。

“……”徐少威快速地眨了眨眼,转开头。

“自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