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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港湾里看维多利亚湾上漂亮的大船和船上的霓虹,看远处天海相连的深蓝幕布。

家怡与弟弟并肩,走在最后,再次问起:

“家俊之前为什么预感自己会得绝症?”

家俊脸红了下,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搞了这么大个乌龙,闹得所有人替自己担心,他好像个傻瓜。

“我也说不好,但现在生活太美好了,像做梦一样,我总觉得好不真实,有时候又担心真的是做梦,梦醒了又回到很穷的时候,大哥为了赚钱每天即便努力维持笑容,还是会在躺上床时叹气。告诉你个秘密啊,我之前有一次半夜从梦里醒来,听到大哥裹在被子里哭啊……”

家俊声音有些慢,又低低的,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家怡脸上笑容渐渐收拢,轻轻拉住家俊的手。

弟弟好小的时候就没了爸爸妈妈,那时候大概正是他才开始记事,才开始用自己的眼睛去认识世界。

原本的幸福忽然被一场灾难摧毁,失去父母,辛苦地跟在哥哥姐姐们身后。那时候他小,许多人以为他不懂,可能他的确说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受到了怎样的创伤,但这些痕迹深深印刻在他心里,在这个时候显现出了一些形状。

“这也算一种PTSD。”家怡拉着他坐在海边堤岸上供行人休息的长椅上,看着海,低声说。

“那是什么?”家俊问。

“创伤后遗症。以前参加战争的人,看了太多死人。昨天还跟自己一起聊天的战友,眨眼就被炸弹炸成碎片。自己也时时刻刻处在对死亡的恐惧中,难以安睡,有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这样参加战争的人,即便和平后回到城市,仍会有睡不好觉,夜夜做噩梦,无法正常生活,甚至开始酗酒,精神崩溃……”

“可是我睡得着觉。”

“你不是战争后遗症,但也是一种创伤后遗症,只不过这个创伤是来自于童年的灾难。”家怡忽然想起【充气屋杀人案】中的凶嫌王伟亚。

其实王伟亚也是受害者,他失去了儿子,是位可怜的年轻父亲。

再回顾王伟亚的那些信息,他父亲对他的影响,引发的他坚持要好好照顾坤仔的执念,乃至疲惫到坐着都能睡着……

明明才十几岁,还是做孩子的年纪,却忽然要当父亲。承担那些艰难的责任,明明难以胜任,也咬牙挺住。

当自己竭尽全力去做的事失败,他那么努力摆脱父亲对自己的影响,想要成为跟父亲截然不同的人,最终的结果却比父亲更糟糕一万倍……

王伟亚也是PTSD的受害者,童年的创伤和失去儿子的痛苦,以及杂糅着各种负面情绪的可怕负疚感,摧毁了他的求生**。

“大姐是说爸妈车祸吗?”家俊抿了抿唇,转头轻声问。

“嗯。”家怡点了点头。

“那大哥和你,还有二姐,也有PTSD吗?”家俊问。

“……”家怡看向前面扶着围栏说说笑笑的家栋哥和家如,又想到不知去了哪里的原本的易家怡……没有回答。

“流鼻血这件事诱发了你心里的不安,因为记忆中最幸福的时刻会被突然降临的灾难打断。你现在也很幸福,所以潜意识里大概一直在忧虑失去这一切,这种不安爆发起来,因此即便【流鼻血等症状是绝症】这件事在他人看来也许很好笑,但处在童年创伤中的你,无法战胜这念头,甚至觉得这样幸福的时刻被死亡打断,才与你记忆中发生的事重合……显得合理。”

快乐之后就要来大灾难了……有这样想法的家俊,内心其实是脆弱的。哪怕他平时看起来像个大人一样懂事,哪怕他很独立,从不叫哥哥姐姐担心。

家怡挪了挪,紧挨着家俊坐好,展开右臂,将弟弟卷进自己怀里。

“不会有灾难的,家俊,否极泰来,只要我们努力,生活会越来越好的。不要担心,我们都在。”她的声音很柔,却拥有最强烈的说服力。

家俊感到自己的心被安抚,头埋在大姐颈窝,忽然就有点想哭。

原来他闹的笑话并不可笑,大姐完完全全理解他遇到的所有困难,甚至在他不懂得这是怎么回事时,她已经帮他解答,安抚了还在萌芽期的创伤。

易家栋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家如肩上,转头看到家怡搂着家俊、低头为家俊擦眼泪。

月色很柔,他的表情也柔和起来。

夜风卷着赶在夏季之前来到香江的热浪,吹拂过他短发。

轻拢了下乱发,他目光又扫过弟弟妹妹的头发,心想:大家都该理发了,下次抽出空来呢,要一起去好好修剪一下……

……

一家四口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半了,洗漱时家俊困得东倒西歪。

家如在卫生间门口排队,家俊洗好澡推门出来,憨憨地朝二姐笑笑。

家如抱着自己的睡衣,拉开浴室门,又忽然转头,小声问:

“哎,家俊。”

小少年转过头,用力地挑眉,却仍没能将困倦的双眼大睁开,只得半睁着眼睛迷迷瞪瞪地看二姐:

“?”

“那个……你是不是因为最爱二姐,所以才把钱都留给我啊?”家如笑嘻嘻地问,脸蛋红扑扑的。

“啊……因为二姐在家里最穷啊。”

“……”家如。

想要家暴了。

……

夜里,家如又悄悄爬出被窝,从自己的小盒子里掏出家俊留给她的钞票,一张张拉平整,随即偷偷塞进了家俊放在客厅的书包内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