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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点战功, 修葺城防, 抚恤民政……一连三日,裴慎彻夜不休, 忙得脚不沾地。

待清点战果后才发现起, 此一役,斩敌万余人,缴获战马近万匹。损失了如此之多的人口, 俺答虽然还能以小股骚扰的形式侵扰九边, 但至少五年之内无力再大军进犯。

此等大捷, 开国百余年来也是少见的,更别提是在兵事颓靡的本朝。

果不其然, 三日后,裴慎便接到上谕, 要携手下众将士入京献俘受赏。

大同距离京都六百余里, 疾驰之下两日便能到。

再修整半日后,裴慎精挑细选了几十名俘虏, 携近千名将士自永定门内入,沿着正阳门大街往前走,路过山川坛、天地坛、正南坊、菜市口等地,再沿着东西江米巷绕一圈,到皇城根下接受皇帝检阅。

凡军士所过之处,两侧街道挤挤挨挨到处都是人。楼上开窗观望、楼下棚子里、屋檐下,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来了吗?来了吗?”

“真打赢了?”

“哎呀别挤我!别挤了!”

喧哗声中,但见有军士从正阳门大街而入,容色肃穆, 绵延二里, 旌旗蔽日, 长.枪如林。

朔气渐起,铁衣森森,肃杀之气如洪流扑面而来,唬得两侧百姓俱是一静。

火铳兵、骑兵的铠甲上有着大量刀砍锤砸的痕迹,还有匆匆清洗过后残留的血迹。步卒长.枪上悬挂着鞑靼人的衣裳,还有生石灰硝制的鞑靼人头,足有几百个。

看得周围百姓俱是一静。

京都百姓年年受鞑靼叩边侵扰,三年前鞑靼更是打到了京城下,蹂踏良田,掳掠妇女,残杀青壮。以致千村万落血流成河,白骨盈野。

那一年家家缟素,户户披麻。亡者怨,活人哭,坟连坟,冢接冢。目之所视,白幡蔽日,耳之所闻,哀声百里。

仇深似海,恨入骨血,怎能相忘?

如今听说打了胜仗,斩敌俘虏近万鞑靼人,消息传来京都,一时间竟无人敢信。又听说三日后正阳街上有献俘仪式,以至于百姓们扶老携幼上街来看。

今日见几百个鞑子人头被悬于长.枪之上,其后囚车上还关押着几十个鞑子俘虏,百姓们如梦初醒。

“真打胜仗了!”

“杀光胡虏!”

“打赢了!打赢了!”

欢呼声渐渐蔓延开来,先是一角人潮在喊,紧接着越来越响,越来越响,直至声振林木,响遏行云,渐渐汇成了山呼海啸般的“虎!虎!虎!”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骤然响起,锣鼓齐鸣震耳欲聋。宛平县、大兴县乡绅带头,扶老携幼,拦在马前,取出美酒佳肴以飨军士。

见状,两侧酒铺纷纷抬出自家招牌酒,靠壁清、兰英酒、芙蓉露、薏苡酒、黄米酒……一时间,十里长街,俱是酒香。

茶馆里有茶客高呼道:“今日大捷,我请诸位吃茶!”

“散喜!散喜!”有东家从柜台笸箩里抓一把铜钱洒出去,引得街边小儿欢呼雀跃,纷纷去捡。

各家酒楼食肆,只叫伙计挑着担纷纷赶来,沿街高呼。

“刘家冷淘面——赠边军将士!”

“来吃!来吃!抄手胡同华家猪头肉!”

“查楼糖缠簇盘!”

陈家巷的炮谷、三斗街的火烧、又有米花白饼、粉果膏环……林林总总,百余家食肆伙计,竟将长街堵塞。

还有两侧街面上,楼上楼下前来看热闹的年轻男女们挤挤挨挨,只将手中香囊荷包、扇坠玉佩,一个劲儿地冲着将士们身上扔去。

又有知机的小贩赶来贩鲜花,荷花、木芙蓉、秋菊……一朵一朵,此时此刻,无人会吝啬这几文钱,只买了簪在头上,或扔给将士。

舞龙的、舞狮的、游锣鼓的、设宴欢庆的……十里长街,酒香花香,人潮人浪。天与地都是热烈的。

见此情此景,裴慎难免心中暗叹,父老乡亲,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啊。

裴慎身侧数位总兵纷纷昂首挺胸,竭力作出英武状,没过一会儿便有香囊荷包落在怀中,惹得众人龇牙咧嘴,喜不自胜。

总兵薛锐看看身旁裴慎,竟没有一朵鲜花落在他身上,连个轻飘飘的香帕汗巾都被他躲了过去,一时纳闷,低声道:“中丞,你这是做甚?”

裴慎心道这满大街的荷包鲜花、香帕汗巾、没一个是他想要的,不躲开,难不成任由她们砸?

思及此处,裴慎神色如常,只暗自冷笑,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满街都是。

见裴慎不语,薛锐正欲再问,却见裴慎勒停了马,竟已到了皇城根下。

待面见陛下后,交了纪功图册,又被陛下夸赞了几句“心性端谨、智识沉毅”,裴慎便离了皇城,径自返回国公府。

此时已是漏夜时分,裴慎不好打扰家中祖母叔伯,便只叫个亲卫提着灯笼去了外书房。

外书房里是惯来没有丫鬟婆子伺候的,唯陈松墨跪在庭中请罪。

夜色漆黑,唯见明月高悬柳梢头,月华映得庭中一地霜白。

裴慎穿着麒麟补子,绯袍犀带,云凤四色花锦印绶,匆匆而来,只瞥了眼满身霜色的陈松墨道:“办事不力,按照军中规矩,一人二十棍,可有异议?”

陈松墨暗松了一口气,只应了一声便自去领罚。

裴慎进了外书房,燃灯阖门,又来到翘头案前,不慌不忙铺开陈清款宣纸,压上玉麒麟镇纸,又取了两根湖笔。

先研了淡墨描绘五官,次以赭色烘染骨骼肌理,粉白、绯色层层晕染,上一层薄粉,最后取一根羊毫笔,细细勾勒秀眉鬓发。

将笔于宣窑磬口笔洗中细细洗净,裴慎悠闲地啜了盏茶水,静待墨干。

就在此刻,外书房忽有人敲门,裴慎道了一声“进来。”

便有个着皂色圆领袍的男子,满脸络腮胡,借着夜色入得门中。

裴慎顽笑道:“镇抚使如今是越发小心了。”

石经纶只苦着脸咧嘴一笑,阖上门低声道:“鬼鬼祟祟,实非男儿所为。若不是事情紧迫,我又哪里会夤夜前来?”

裴慎见案上画已干,便将其小心叠起来。

石经纶探了一眼,难免感叹道:“大人好定力!”火烧眉毛了,竟还有心情作画。

裴慎轻笑:“这可不是画,是解你家指挥使忧思过甚,夜不能寐的灵丹妙药。”

石经纶一愣,只纳闷道:“指挥使不好男色。”这画中人虽男生女相,容貌绮丽,绝非凡品,可指挥使又不是为了男色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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