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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谭英追问道。

“谭大人!”平山急得嘴角直起燎泡,“你管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当务之急是速速入南京城避难!”

谭英猛地反应过来,急忙道:“你速去通知李驿丞,且叫他去通知百姓和驿卒,我去寻夫人。”说罢,匆匆上楼。

正值晚膳时分,沈澜用了碗清汤面。现做的面条雪白细腻,极其劲道,卧一个黄白相间的荷包蛋,上头一把子青碧野菜,配上热乎乎的鸡汤,暖腹盈胃,格外舒适。

沈澜用过晚膳,正欲起身消食,却听见门板忽被叩的砰砰作响。

“夫人,卑职谭英,不知夫人此时是否方便?”

何事要来见她?声音如此急切?沈澜心中生疑:“你进来罢。”

谭英即刻推开门,低头拱手作揖道:“夫人,大人派人传讯来,倭寇打到南京城下。还请夫人速速随卑职前往南京城避难。”

倭寇?!沈澜一惊:“倭寇怎会打到南京?”

谭英也一头雾水,只好低声道:“事态未明,许是虚惊一场。”

沈澜摇摇头,她再鄙夷裴慎,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绝不是一惊一乍之辈。他既让人传讯,这消息便绝不会是假的。

“即刻就走!”沈澜不欲多言语,起身便要出门。

见她这般听话,谭英不免高兴,又怕她像昨日裴大人在时那般,把人折腾个不停,便未雨绸缪道:“夫人可有细软要收拾?”

沈澜一脸莫名其妙:“危机当头,收拾什么细软啊?速速入了南京城方是正事。”

说罢,便往外走,正要路过谭英时,忽然转身道:“谭大人,你不必为了省事将我打晕了去,我绝不会跑的。”

谭英心思被她戳中,难免讪笑两声:“夫人说笑了,卑职岂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就算要向裴慎交代,谭英只需轻飘飘一句,怕夫人路上生事,便能交代过去。

说到底,沈澜又不是正经主子,不过一个妾罢了。

沈澜瞥他一眼,怕谭英不信自己,强要将她打晕,万一撞上倭寇,昏迷中的她等于只能将性命尽数托于谭英等人。

这可不是沈澜的作风。

思及此处,沈澜边疾行,边解释道:“谭大人,我若信誓旦旦保证我不想跑,谭大人是绝不会信的。”

谭英正色道:“夫人,卑职不敢。”

沈澜嗤笑,心知这是官场上糊弄人的老套路了,便不理他,只继续道:”不是我想不想跑的问题,而是我不能跑。只因我知道倭寇何其残忍暴虐,屠戮百姓泄愤,奸淫妇女,将两三岁的幼儿剖心挖腹……我若跑了,撞上倭寇大军,必被充作营.妓,轮.奸至死。”这样的时候,当然是去城高墙深,等闲攻不破的南京城最好。

见她遇此等情况,非但不似寻常女子般吓得花容失色,竟还能理智分析,面不改色说出此话,谭英难免钦佩,只觉她颇有胆色,终于消了将她打晕的念头。

两人快步疾行,入了前厅。却见前厅、厢房,数百间房屋俱是人喊马嘶,沸腾不休。

“囡囡,倭寇来了!快走快走!”

“先把药斑布扔了!”

“别带次春茶了!带岕片茶!岕片茶!”

南来北往的客商慌忙挑拣重要货物带上,有的连货都不要了,宁可弃货保人。人人疯了一般的往驿站马棚里挤,往河面上停靠的船上冲去。

潭英大怒:“这李仲恒怎么办事的!”叫他通知百姓前往南京避难,怎得弄成这副鬼样子?

李仲恒匆匆自房中冲出,正好听见谭英骂他,他那酸怪性子,哪里能忍,只骂道:“哪个晓得老子跟平山说话,外头有个傻子客商恰好来寻我,一听说倭寇来了,惊慌之下全嚷嚷出去了!”

谭英气得欲骂人,却被个匆匆逃跑的客商撞了一记,顿时更为恼怒:“现在还说这些做甚?速速与我们去南京。”

沈澜怕自己这张脸惹祸,便撕了一片衣角蒙在脸上,说道:“李大人,你若会骑马,便带上你要带的人,若不会,便请谭大人带你。我等速速出发。”

“我会骑马。”李仲恒道。

一行几人奔波出门。谭英几个下属,早在门外牵马等候。沈澜不会骑马,难免又要骂一句裴慎。

“夫人,得罪了!”谭英正欲将沈澜抱上马,自己带她同骑。忽又听闻外头喧哗声中夹杂着声声“倭寇来了!”、“倭寇来了!”

马上的沈澜死死抓着缰绳,暗道这也太惊慌了些,怎么还在喊“倭寇来了。”

“杀人了!”

“河边都是倭寇!”

“倭寇下船了!”

沈澜一个激灵,猛地意识到——倭寇真的来了。

“快!进驿站!进驿站!”谭英眼疾手快拽起沈澜,将她推进驿站内。一众下属紧跟其后,涌进驿站内。

驿站内原本尚未逃出去的客商被吓得惊声叫嚷起来,外头还有听了示警声往驿站里跑的,想去把门关上的,纷纷攘攘,混杂一片。

“砰!”瓷片迸溅裂地。

众人被唬得纷纷一静。

沈澜砸了个瓷杯,方叫厅中众人静下来。她环顾四周,见已是货物狼狈撒了一地,椅塌桌倾,众人皆惊惶无措。

“你个小娘皮干什么呢!”一静过后,即刻就有人斥骂道。

谭英即刻拔刀,雪亮的刀锋一现,又被森冷的眸子盯住,所有人都很安静了。

沈澜即刻对李仲恒道:“谭英,厨房当有干柴、半湿柴,乘着倭寇还没有将整座驿站围起来,你速速派两个人去外头将柴火点起,令狼烟冲天以提醒南京城,龙江驿有失。”

她在裴慎心中分文不值,加之裴慎无兵,必不会来救她。

可龙江驿距离南京太近了,见到这样的景象,南京城必会派人来查看。

如今唯一可以指望的,就只有南京守军了。

“好!”这恰好也是他要做的。谭英即刻点了两个人去办。

“李驿丞,你最是熟悉这座驿站,此地可有便于守卫的地方?”沈澜紧盯着李仲恒。

见李仲恒摇头,原本听见沈澜说提醒南京,心中已有了希望的客商们再度绝望。

“慌什么!”沈澜斥责道:“谭英,平山,我不通兵事,你们觉得守哪里好?”

谭英望了眼门外,门已关了,因为已没人再逃进来了,外头已隐隐传来倭寇叽里咕噜的鸟语声。他面色凝重:“既然是四通八达之地,守哪里都一样,那就干脆守这里!”

平山也点头称是。

沈澜面对着残存的一百多个客商士子驿卒,冷着脸厉声道:“愣着干什么!速速去寻桌子、箱子、统统把门窗都堵上!”

众人见她虽蒙着面,周围却有十个精干扈从,且说得也有道理,心中有了主心骨,便纷纷行动起来。

外头的倭寇还要抢夺被杀客商身上的财货,故而留给了他们搬运时间。

待到将门窗尽数堵上,众人方大汗淋漓地松了口气。

沈澜刚搬完一个沉重的楠木箱,勉强喘匀气,只厉声道:“我只说三件事。”

“第一,南京必定会来救我们。”

这话一出,一个瘫在地上软成一滩烂泥的小老头呜呜咽咽:“官府都是王八蛋!怎会来救我们!”

“是啊!只会成日里问我们拿钱。”有个客商累得满头大汗,闻言,瘫坐在地上怆然道。

一时间,众人呜呜咽咽地哭。

倒也有两个生员学子蒙受朝廷恩德,张口欲辩,可说了一通之乎者也,反遭人唾弃。

见众人意志消沉,沈澜欲张口,李仲恒却大笑三声,指着沈澜道:“你们可知道她是谁?”

众人齐齐望向沈澜,李仲恒便笑道:“南京兵部尚书范意之幺女便是她。”范意之确有一年岁相当的幺女,李仲恒也没骗人。

众人一时大喜过望,连瘫在地上的小老头都爬起来了。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南京城必定会派人来救他们了。

沈澜本也想用这一招,只是她对朝廷了解太少,正想让谭英来说,谁知李仲恒开了口,正好免得她给谭英使眼色。

“所有人,都躲去桌子后面!倭寇必会先用重箭!”谭英接过了指挥权。

沈澜镇定自若得跟着谭英挑了张桌子躲进去。

果不其然,稍顷,四面八方射进来的箭矢钉死在地上、梁上、桌上……

沈澜只在心中计数,大概熬了一两分钟,箭矢便停了。

谭英心喜,大声道:“箭矢数量不多,外头的脚步声也不多,是小股倭寇!”

只小股倭寇四个字,就足够令众人欢呼起来。

外头叽里咕噜一通鸟语,沈澜哪里听得懂五六百年前另一个时空的日语,索性这帮客商走南闯北,甚至还有海商,好些个语言天赋惊人,其中就有会福建话、广东话、倭语的人。

“大人,那些倭寇说让我们速速投降,要不然就放火。”那客商翻译道。

谭英嗤笑:“驿站内有如此之多的财物,倭寇尚未取得,哪里肯现在就放火?”便是真要放火,那也得到真打不下来再说。

沈澜压低了声音道:“谭大人,让那个通译告诉倭寇,只说我们要投降,但是要求倭寇保住我们的生命。然后再叫另一波人与通译争吵,表示不投降。”

谭英会意,拖延时间嘛!

外头松松散散围了一圈倭寇,粗略一数,约有四十来个,都是半月头、浴氏单衣、无腰带的倭寇,有的手持大太刀,有的双手持镰型枪,还有持打刀、野太刀、三刃矛的。

另外七八个倭寇或抗或抬,正在将外头散落的货物抬到小渔船上去。

还有两个正在外头远眺放哨。

“烟!烟怎么还没灭!”倭寇头子骂骂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