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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澜冷笑:“让裴慎出来!”

刘青一惊,镇定道:“此人是谁?我不认得。夫人是不是寻错地方了?”

见他嘴硬,沈澜冷笑一声:“哪里来的东家,分明素不相识,又是来我家买米,又是送潮生小木剑,吃饱了撑的不成?”

她话音刚落,刘青身后便传来一声叹息。

裴慎本想着先和潮生打好关系,却没料到她这般敏锐,不过第二日便发现了。一番苦心付诸东流不说,反倒显得自己算计太多,一时竟有几分心虚。

奈何刘青已经退开了半步,裴慎便也从庭中缓步行来。

他今日头戴凌云巾,内着白绢中单,外罩石青杭绸圆领袍,腰束荔枝银腰带,天青梅花攒心绦上系着药玉环,手上还拿了把金铰藤骨蜀扇,看着倒是风流蕴藉,矫而不群。

甫一出来,裴慎便只顾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沈澜今日穿着白棱扣衫,豆绿潞绸罗裙,纤细的腰肢上悬着一根天水碧丝绦,系着个竹叶杭绸荷包。

短短两日未见,人越发清减了。也不知可有好生吃东西。裴慎有些焦躁,可骤然见了她,心中又难免觉得圆满,竟忍不住喟叹一声。

沈澜亦打量着裴慎,神色复杂难辨。她在被裴慎发现时,就已想到他会来找潮生,却没料到这一日来的这么快。

她既不愿意让潮生与裴慎沾上关系,又不能剥夺潮生亲近父亲的权利,更不知该如何告诉潮生真相。

沈澜心中五味杂陈,张了张口,素来邻牙利齿的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隔着门槛,两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四目相对,俱不知该如何言语。

半晌,沈澜方才开口道:“潮生的事,待他长大了,我自会告诉他。”权当父母离异,等孩子大了,跟母亲还是跟父亲,让他自己选罢。

裴慎微愣,神色复杂:“你承认了?”他还以为自己要送上好些证据,她才肯承认潮生是他儿子。

沈澜从不做无谓挣扎。左右她不承认,裴慎也不会信的,便讽刺道:“难不成裴大人没去查?”

裴慎自然是查了,不仅查,他甚至要将六年前沈澜的丫鬟、彭弘业在杭州的亲眷、给沈澜接生的稳婆等等一系列人通通翻出来,查个底掉。

“实则也不必查,只潮生这个名字便足够了。”裴慎感慨道,“若不是为了纪念这孩子熬过了滔滔江潮,何必叫潮生呢?”

这不过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沈澜正色道:“是为了纪念我在江潮中重获新生。”

裴慎一怔,满腔欢喜付诸流水,神色竟有些黯然。半晌,自嘲一笑:“我从前在你心中便那般差劲吗?以至于竟要叫你用上重获新生一词?”

沈澜微愣,大抵是想到了从前,她的神色复杂难辨,沉默了一会儿,终究道:“从前你拿金子做了个牢笼,我每日再怎么折腾,活动距离也不过一个笼子罢了。而后侥幸逃出,振翅于辽阔高空,自然如获新生。”

裴慎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她自比笼中雀,他不解道:“六年前,自你身子好了后,我便鲜少限制你外出。甚至还打算着等你生了孩子,便叫你自在走动,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与你现在一般无二。你又怎会没有自由呢?”

沈澜轻嗤:“六年前,我若告诉你我要自立门户,要做米粮生意,你肯吗?”

那自然是不肯的。裴慎倏忽间竟隐隐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

“六年前,你给我的自由是有限的。看似我能进进出出,自由自在的买东西、赴宴交际,实则你允许我做的只有这几件事罢了。”

沈澜嘲讽道:“你不许我做生意,不许我看地理舆图,不许我与旁的男子交谊……”

裴慎一听她说什么旁的男子,便妒意升腾,奈何交心的机会难得,只能强忍着嫉恨道:“你与我成婚,婚后你若要继续做什么米粮生意也好,看什么舆图也罢,我都答应。”

沈澜颇为诧异地瞥他一眼,冷声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罢。”

“我既允诺,便绝不食言。”裴慎郑重道。

沈澜摇摇头:“我要的不仅是自由,还有尊重。这是你万万给不了的。”

裴慎敏锐的意识到她的话语松动了一半,便只管低下头,柔声道:“你又怎知我给不了呢?成婚后你便是我妻子,我怎会不敬重你?”

沈澜深呼吸一口气,抬头望着他殷切的神情、俊朗的眉目,笑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话,若我不愿意与你成婚,你是否愿意尊重我的自由意志,就此放手?”

她用词古里古怪,但裴慎还是听懂了。听懂的那一刻,他面色阴沉难当。

沈澜不愿成婚,若选择尊重她的意见,那便不能成婚。裴慎哪里肯答应?!可若不尊重她,强要她成婚,这岂不是又被她说中,自己一辈子都给不了她尊重。

裴慎惊觉自己被绕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沈澜嗤笑:“寻常人知道我不愿意,纠缠一阵也就罢了。可你不同,你这人性子看似温文,实则秉性执拗,凡你想要的,千难万难你都要到手。”

“我说我不愿成婚,你是决计不肯答应的。只这一条,就意味着你这辈子都学不会尊重我。”

不是她不愿意与裴慎分说原因,而是她清楚的知道,说了也无用。

沈澜说到这里,已觉无趣。便叹息一声道:“前程往事,俱是旧怨。早早放下罢。”

怎么可能放下呢?裴慎看似面不改色,实则牙关紧咬,几乎要攥裂手中扇骨。

“我今日与你说这么多,不过是因为潮生。你是他的父亲,往后你自然可以来探望潮生。”

“只是我希望你知道,你我之间是不可能的。”

这一句话,令裴慎一颗心,活像是在荆棘林里滚了一遭,密密匝匝的伤口,血淋淋的,疼得厉害。

裴慎微微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往门上靠了靠。良久,他方才开口,哑声道:“你既是为了潮生说得这番话。又为何不能为了潮生,与我成婚呢?”

沈澜摇摇头。

“我先是沈澜,然后才是沈潮生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