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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慎在外忙活了两三日, 堪堪稳定了南京。六月十五他才回返南京裴府, 去拜见祖母和母亲。

裴慎堪堪绕过影壁,候在廊下探消息的几个小厮见他回来, 即刻往内院奔去, 嘴里还一叠声喊着“殿下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裴慎神色一冷,父亲尚未登基, 哪里来的殿下。

陈松墨当即遣人上去, 将几个小厮押了, 厉声斥骂道:“谁许尔等胡说八道的!”说罢,又喊了亲卫, 将这群小厮打了十杖。

众小厮原想讨个好彩头,却没料反挨了打, 又不敢叫唤, 只忍痛忍得满面抽搐。

裴慎冷声道:“都是哪个院子里的?”

领头的小厮颤巍巍道:“回、回爷的话,是珲二爷院里的。”

裴慎蹙眉, 珲哥儿是越发的没规矩了,身侧一干人等也是一般轻狂。他心中不快,只管顺着游廊往二门走。

这一路天光朗照,长空爽彻,时有幽兰香馥,修竹簇簇。偏他步履匆匆,无意赏景,独独路过一缸并蒂莲时,裴慎倒嘴角微微上扬。

待南京事毕, 只管将沈澜和潮生接来。届时长长久久地与她依偎着。裴慎眉眼含笑, 一颗心都滚烫起来。

他想着这些, 步伐便越发快了,倏忽间已至昌裕堂。

京都失陷,魏国公府众人便搬来了南京,与裴府众人共居一处,今日裴慎归家,刚一入院门,正房里一群人欢声笑语,争相出迎。

“慎哥儿。”年逾七十的老祖宗站在最前头,见裴慎来了,只管一把揪住他袖子,两眼含泪道:“你和你爹可还好?”

裴俭和裴慎四处外放,已有数年未见了。闻言,裴慎心绪也有些激荡,只搀扶着祖母道:“祖母,爹前些日子自湖广赶去京都了,未曾来得及见祖母。”

老祖宗霎时又抽泣起来,众人围了,哄劝了一通,她方才收了泪。

裴慎又拜见了自家母亲。

大太太即将当上皇后,这会儿浑身舒畅,待裴慎越发和颜悦色,只拉着他的手,一叠声唤道:“慎哥儿在外吃苦了。”

裴慎倒不以为意,与母亲交谈了几句,又见过了堂中数位叔伯婶子、兄弟姊妹。

裴家要出个皇帝了,主支的、旁支的,凡能扯上关系的,人人都争相拜见,满院子欢声笑语。

裴慎与众人叙过离别之情,又吃用了一顿接风宴,这才遣散了大家,只留下祖母、母亲和同胞弟弟裴珲。

裴慎开口道:“祖母,过两日我便遣了人护送你们去京都,与父亲汇合。”

大太太喜不自胜,她没料到自己这一品诰命,竟还能当上皇后,只欢欢喜喜,连连点头:“好好好。”

老祖宗和裴珲也欣然点头同意。

裴慎见诸人都答应了,这才道:“珲哥儿,外院来迎我的那几个小厮,实在轻狂。你需得管教一二。”

裴珲一愣,又不敢反驳裴慎,只能委屈地点了点头。

见裴珲这般,大太太心疼道:“慎哥儿,珲哥儿是你同胞弟弟,你怎得一回来就骂他?”

裴慎眉头紧锁:“父亲尚未登基,哪里来的太子殿下?传出去必有人说裴家轻狂,届时平白无故惹出祸事来。”说罢,他告诫道:“珲哥儿,臣不密则失其身,谨言慎行方是长久之道。”

裴珲期期艾艾地应了一声,裴慎一见他那样便知道他浑然没听进去。罢了,待去了京都,只管叫父亲来管他。

思及此处,裴慎欲起身告辞,他外头事情还多得很。谁知大太太见他似要走,连忙起身道:“珲哥儿早早娶妻生子,膝下两子一女,你倒好,身侧还没个贴心的。”说罢,便要提起自己娘家有个六娘,最是秀外慧中。

谁知大太太尚未开口,裴慎便已心情愉悦,含笑道:“母亲,我已有一子,年约六岁,名唤潮生。待来日到了京都,我便叫他来拜见亲长。”

这话来得太过突然,大太太愣了愣,暗道慎哥儿当年为了一个丫鬟以妻礼入祖坟一事,跟他父亲吵成那样,如今过去了六七年,孩子已然六岁。

可见他是忘记那丫鬟了。

忘记就好,忘记就好。大太太略过方才的不快,欢喜点头。老祖宗也笑起来,口称“是好事,是好事。”

裴珲与这个哥哥差了五岁,不甚相熟,可到底是兄弟,见他膝下有子,也替他高兴,便开口道:“大哥放心,允哥儿也五岁了,只管叫他陪着侄儿一同作耍。”

裴慎心情颇为愉快,大太太又道:“既给你生了孩子,咱们家也不是那等刻薄人,待你成了婚,便将潮生的母亲迎进来,只管叫她做个才人。”

裴慎脸色发冷,念着是自己母亲,才忍着怒气道:“母亲,我与她情投意合,自是要娶她为妻的。”

三人皆惊,大太太虽与这个儿子颇为生疏,却也自忖是他母亲,只管张口道:“哪家的姑娘,无媒无聘便生了孩子,好不知羞。这样的人家怎配做太子妃?”

裴慎心中惊怒,又不好对母亲发火,只管道:“母亲,她自是最好的,这天底下再没有女子比她还好。”说罢,又忍着气,只说自己外头还有事,便恭敬告退。

裴珲愕然地望着自家大哥远去的背影,转过头见母亲被气得身子直颤,他慌忙端起茶盏,连声道:“母亲莫气,莫气,大哥这几日忙得很,许是熬了一宿,头脑昏沉说错了话,非是顶撞母亲。”

大太太心里闷得慌,只管抹着泪,哀泣道:“珲哥儿,娘只有你了。”

裴珲又是一通撒娇卖痴,方叫大太太破涕为笑。

老祖宗在旁见了,只叹息道:“珲哥儿,你先回去罢。”

裴珲望了眼母亲,不敢违逆祖母的意思,只好口称告退。

老祖宗又将亲近的丫鬟婆子尽数遣散,待室内只余下她和大太太两人,方开口道:“你今日说得什么话?什么叫你只有珲哥儿了?”

大太太掌了多年中馈,府中上下人人都敬重着她,丈夫几个姨娘都不曾生育,俱是摆设,便连婆母都鲜少给她没脸。闻言,略有些不满道:“老祖宗,我这话哪里说错了?慎哥儿为了个狐媚子先顶撞我!”

老祖宗人老成精,忍着气劝解道:“你也不是不知道,男人情热之时,万万听不得旁人说自个儿意中人半句不好,哪里就是顶撞你了?”

“况且当年俭哥儿与你刚成婚那会儿,我可曾说过你不好?”

大太太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见状,老祖宗又劝道:“慎哥儿是太子,照着前朝规矩,为防外戚,太子妃乃至于皇后,只要出身清白,是良籍便可。”

大太太神色稍缓,面上抹不过去,寻了个梯子道:“慎哥儿是长子,素来由公爷管着,我是管不了了。”说罢,又道:“只是珲哥儿的妻子是齐国公嫡次女,如今改朝换代了,珲哥儿将来也算个藩王,要不要再指几个才人给他?”

老祖宗被她的偏心气了个仰倒,又回忆起方才,只骂道:“刚才你一句’娘只有珲哥儿’说出去,叫慎哥儿知道了,必定不高兴。平白无故离间他们兄弟,对你、对珲哥儿又有什么好处?”

大太太愣了愣,有几分知错,晓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对,可面子上抹不过去,嘴硬道:“何曾离间?慎哥儿得了爵位,如今又要做太子,将来还做皇帝,珲哥儿却什么都没有。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舍得呢?”

见她冥顽不灵,老祖宗忍着气道:“慎哥儿便是没有这个爵位,也是进士及第,自个儿辛苦考来的。便是如今,得了个太子之位,也是跟着他老子自己在战场上拼杀来的,何曾欠了珲哥儿?竟要你这般偏心。”

大太太本能反驳道:“珲哥儿也不差什么。”

老祖宗冷笑一声:“你若觉得珲哥儿是个顶用的,只管叫他跟着他老子上战场,拿命挣前程去!”

大太太哪里舍得珲哥儿搏命,只管讷讷道:“如今天下都定了,哪里还有战事呢?”

老祖宗已然不耐烦起来:“既无战事,便只管叫他去读书,也考个进士。你看珲哥儿吃不吃得了读书的苦。”

大太太这下没话说了,只好解释道:“我也晓得珲哥儿本差了慎哥儿一截。正因如此,我若不偏着他一些,只怕他将来吃苦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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