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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 星河欲曙, 晨光微晓。秋鸢轻轻推门而入。卷上珠帘,拂开素纱帐, 见沈澜尚枕着天青色杭绸软枕, 呼吸均匀,好梦沉酣。

秋鸢犹豫了一瞬,到底俯下身去轻声唤道:“夫人, 夫人。”

沈澜昨夜和裴慎聊了许久, 导致她睡得很晚, 被秋鸢唤醒后虽睁开了眼,可神思还是倦怠的。

她以手扶额, 强打起精神道:“怎么了?”

秋鸢连忙道:“夫人,那林护卫一大清早便遣了小丫鬟将我喊醒, 叫我在夫人醒后将这盒子交给夫人。”说罢, 她补充道:“我怕有什么急事,不好耽搁, 便唤醒了夫人。”

秋鸢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六角剔红绶带牡丹盒。沈澜接过,打开来一看——

盒中赫然是一粒红豆。

她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天还没亮呢,裴慎便巴巴的遣了人来送礼,她还道是什么东西,却原来是红豆。

待她笑完,见那红豆底下垫着的素帕隐有墨迹,便展开一看, 上头一行小楷。

夜步空庭月, 枝上红豆结。

沈澜顿觉牙酸不已, 心道时光真是催折人,当年一句软话都不肯说的裴慎,如今竟还学会写酸诗了。

她将那盒子合上,递给秋鸢,打了个哈欠:“劳你放去桌上,待我补个觉,睡醒了再说。”话一出口,沈澜稍显犹豫。

秋鸢不明所以的望着她,沈澜却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放去铜镜旁罢。”

秋鸢接过剔红盒,又问道:“夫人,那林护卫还等在外头呢,可要回话?”

沈澜盯着那盒子看了半晌:“叫他带话回去,只说我今日不想见他家爷。”

秋鸢不理解既有郎君来送相思豆,为何夫人接受了礼物却又不肯见人。她有心想问,可见沈澜面色微白,分明是还没睡够,气血不足,竟也不忍心起来。

待秋鸢轻手轻脚的出了门,沈澜倚在枕上,侧身遥望珠帘外、镜台上的剔红盒,再无睡意。

她昨晚应了裴慎要试试,自然不会骗人,可前提是裴慎能改一改他那性子,学会尊重沈澜的意见。

如今她既不允他上门,且看他能忍上几日?

沈澜打定主意,便阖眼补了个回笼觉。

谁知第二日,沈澜刚醒,又收到了个清漆八角盒。上头雕着一副鸾凤和鸣图,打开来一看,还是一粒红豆、一首酸诗。

沈澜轻笑,只管照旧堆在妆台上,也不去理会裴慎。

一连七八日,那诗从最开始隐晦的“枝上红豆结,到稍婉转的“聊以慰相思”,最后甚至变成了直白的“试问故人思我否?”

沈澜看得发笑,便提笔写了回信,叫林秉忠带回去。

裴慎接了信,满心欢喜的展开来一看,上头只有两个大字。

“等着。”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明知沈澜这是要看他能不能忍耐,能不能尊重她的意见,可裴慎心里到底难耐,只攥着信纸,心道若到了八月十五中秋夜她还不许自己见她,便打着看望潮生的旗号上门去。

裴慎熬到了八月十四都不曾上门,连沈澜都微有几分惊讶,这可比之前送了四日拜帖便熬不住来见她长进多了。

沈澜思及此处,念着头一回抻他,暂时也抻够了,便遣人回了林秉忠,叫裴慎今夜上门,陪潮生去祭月。

八月十五中秋夜,家家户户团圆时,沈澜早早地放了宅中众人一日假,有家人的便回家团圆去,没家人的也结伴去外头吃酒看庙会。

裴慎刚一进门,便见庭中设了桌案,上头摆了厨下新做的五仁月饼,又有两个青皮大西瓜,还有簇盘糖缠、高顶粘果、塘栖蜜橘等等,要酒的有桑落酒、秋露白,要饮子有桂浆、熟稻叶水……

桌案前方还置着堆成宝塔状的香斗,徐徐燃烧,青烟袅袅。

裴慎隔着缭绕的烟雾,一眼便望见了沈澜。她今日穿了件素净的白绫袖衫,底下一条天水碧襦裙,腰系方胜攒心丝绦。

一庭秋色,漫天月光,她素衣清袂,眉眼含笑,盈盈望来——

裴慎满心相思酿成酒,被沈澜盈盈脉脉的目光一望,活像一点火星子迸溅开来,炽热的烈火几乎要将他灼成灰烬。

他心里热得厉害,想上去抱一抱沈澜,却又止住步伐,只是痴痴望着她,心头微怯。

裴慎下意识想起了沈澜跳江那一天,是八月十七。也就是说,中秋刚过两日,她便亡故了。而裴慎那时候忙于公务,从不曾陪她过过中秋。

她死之后,裴慎每至佳节,便觉心中哀恸,残梦销人骨,每每醒来,只觉空凉一片。

尤其是到了中秋,深夜时分,家家户户人月两团圆。独独只有他,形单影只,只能在积年旧梦里寻她。

如今陪着沈澜再过中秋,对于裴慎而言几乎像一场大梦,以至于他驻足庭前,竟有几分怯意,生怕过去后发现梦醒了,什么都没有。

沈澜遥遥望见裴慎立在月光下。今夜月白风清,露华新浓,庭中月光莹洁似雪,衬得裴慎皎如玉树,英姿勃发。

“既是来了,过来随我祀月。”沈澜见他不动,便随口招呼道。

裴慎愣了愣,没料到有一日,她竟也会冲自己招手,还会好言好语地招呼他。

裴慎心下酸惘,回过神来动作却快,三步并两步便到了沈澜身侧。

潮生个矮,被桌案一挡都看不见人,直至听见沈澜说话他才意识到裴慎来了。

潮生诧异地仰起头,看见高大的裴慎站在自家娘亲身侧,正取了一支点燃的短香去引燃其余清香。

他左看看沈澜,右看看裴慎,便伸出手揪住了沈澜的手指,偎在她裙摆边上,不肯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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