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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有了平生的第一张身份证,出生日期则是他编造的,按照人类的年龄计算,他现在只有十二岁。但他认为自己有二十岁了,于是将出生的年份定在了二十年前。

有了身份证就好办很多,但去很多地方仍需要介绍信,陆修在云南、广西与广东辗转了十年,很快,第十二个十年也过去了。

第十三个十年。

陆修买了一辆自行车,穿梭于广州的熙熙攘攘的街头,昔时的许多庙宇与高人避世之处,都成为了国家开放的景点。新的世界,正以它不可抗拒的力量,辐射着中华山川的每一寸领土。

他看见了太多的恋爱与婚姻,也看见了那些聚散离合的家庭。

他开始朝神明祈愿,哪怕是龙,也有办不到的事。

他最喜欢看婚礼,每当经过婚礼时,总会驻足看上那么一会儿,同时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滋味。

陆修渐渐明白到,他对“他”是什么感情了。

在面对大喇嘛时,他没有说错,就是“爱人”。

在第十三个十年的末尾,他依旧沿袭着禹州教他的生活习惯,白天寻人,既寻找“他”,也寻找能指点自己宿命的人,晚上则不再去打扰凡人的生活。

他发现了一种叫录像厅的地方,凡人会在“电视”上看许多别人的故事,陆修很快就学会了怎么操作,于是深夜时,他便选择在录像厅内度过,打开电视,看一些电影,看人类是怎么谈恋爱的。

有时他会静静地靠在沙发上,幻想着等找到“他”了,要与他一同去度过怎么样的日子。

在这一个十年里,他结识了一个满世界寻找孩子的父亲,他们在前往湖南的路上偶然走到了一起,又在进入陕西后分道扬镳。

他告诉陆修,自己的孩子在两岁时走丢了,还给陆修看孩子的照片。

“你的爱人走丢多久了?”那个父亲问。

陆修在心里说:一百三十年了。嘴上则说:“很久很久了。”

“你会找到的,”那父亲说,“不要放弃。”

“你也会的,”陆修说,“我会替你注意,后会有期。”

第十四个十年,依旧一无所获。

我是不是已经错过了?陆修又回想起这件事。会不会我以为自己能辨认他,但其实我不能?他已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但龙与其他动物不一样,就像动物辨认彼此有些依靠鸣叫,有些依靠气味一般,龙辨认其他物种或是同类的方式,依靠“灵”。虽然不能一眼看穿万物的灵魂,但禹州朝他解释过,每个灵魂都有与生俱来的印记,这个印记,会引起周遭灵力的扰动,龙便是通过这微小的扰动,来确认对方的身份。

陆修回想起过去,他确实能分辨出已经见过的人与陌生人。只要某一次注意到对方,那么不管过了多少年,回到曾经去过的城市,他依旧能感觉到这人曾经见过。

人也有这一本领,只是很弱。

他也在随机几个凡人身上留下了特别的注意力,以测试自己的这种能力,想知道数十年后这些人死去再轮回,自己能否认出来。但天地实在太广阔了,他迄今还没有遇见同样的灵魂。

在这个十年中,列车在大地上呼啸而去,连通了中华大地,陆修变成龙必须更注意了,很容易就会惊动凡人。

驱魔师也更频繁地找上他,但大多数凡人并不知道他是什么,只通知他妖族要接受驱委的管理,让他登记。每当这时,陆修都会比对方更快掏出离魂花粉,或是给对方一点不客气的教训,再离开驱魔师们的管辖范围。

几乎他知道的所有地方都挤满了来旅游的人,名川大山中隐士更少了,最后一次碰见命理学的学者,是在峨眉山的后山,他上完香之后,循例许了愿。

“施主,我见您行色匆匆,在找人吗?”那名和尚叫住了他。

“是的,”陆修与他对视,他没有再穿显眼的藏袍了,换成了黑T恤与短裤,“我在找我的爱人。”

“叫什么名字?”和尚问。

“我不知道,”陆修答道,“他已经转世一百四十年了。”

“嗯……”和尚说,“那么已经不知道转了多少世了。”

陆修又道:“您知道寻找转世灵魂的办法吗?或者上哪里去,能为我指点迷津?”

“您今年几岁了?”和尚不答,又问。

“一百四十岁。”陆修说。

和尚说:“那么您得道之后,一直在找他。”

陆修:“大约是的罢,除却刚得道的那几年,以及期间还有个三五天没有找,其他时间都在找。”

“整整一百四十年啊,”和尚说,“一百四十年的光阴。”

说毕,和尚手持念珠朝向佛像,双手合十,说道:“可怜可怜这位小伙子吧,他足足找了一百四十年。”

陆修却很平静,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同情的,若说要同情,也是同情“他”吧?毕竟他们分开这么久了,陆修不知道他在红尘中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有没有被人欺负,是不是生病了,心情好不好……

“我为您点一盏灯罢,”和尚说,“愿您平安喜乐。”

“谢谢。”陆修也双手合十,朝那和尚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