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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后, 姜恒被安排住在郑宫中太子府上,郑国乃是晋王位尚在时,继承大晋正统, 至为古老的诸侯, 赵氏受封东海之滨已有四百余年, 宫中一砖一瓦、中开四路、天子亲赐照壁,以及宗庙前所供奉的八座巨鼎, 俱与王都洛阳格局近乎相同。

住在此地,姜恒总有种熟悉感,郑宫中的一草一木, 俱让他想起五年前与耿曙在洛阳时的日子。

而惊人的相似之处, 还在于太子灵朝廷中, 一样充满老朽与僵化的气息。

进入太子府后, 姜恒便自然而然地成为太子门客中的一员,坐在一众幕僚中,为他整理全国各地呈到王都来的政务文书。太子灵的门客有四百余人, 大多不得入幕,真正协助政务者,不过寥寥三十五人。

姜恒因在收容难民一事中立下大功, 破格在三十五人之外,靠近门幕一侧, 得到了一张案几、一个位置。

“你叫罗恒?”旁边一人侧身道。

姜恒礼貌点头,朝他出示自己的木牌。对面又一名门客道:“新来的罢。”

姜恒答道:“是,还请各位大人多关照。”

姜恒听得出这些门客来自各国, 或有遭受国内战乱, 不堪其扰;或有被国中官僚排挤,到郑来讨生活。其中以梁、郑两国人最多, 谈论时带着两地的口音。其次则是代人与郢人。门客中各自结党,梁国一伙、郑国一伙、少数郢、代人结成一伙,出现了三个小团体。

“你是哪里人?”又有人问。

“郢人。”姜恒答道。

对面抓虱子的抓虱子,懒懒谈话的谈话,又有人衣冠不整,白日间还喝着酒。

“你就是纠集起十二万人,威胁济州开城门,扬言要抢国内麦子的那个人啊。”一名衣衫褴褛、不修边幅、满脸胡须的男人说。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姜恒答道:“是,就是我。”

身边又有一青年嘲讽道:“听说太子灵近日,常常去看你。”

姜恒忽然觉得,这伙人就像书上所说争宠的后宫一般。

“也不常来。”姜恒道。

“殿下每招来一名宾客,”对面那邋遢男人语重心长,提醒道,“都是礼遇有加,等着罢,再过些日子,你也就像我们一般,无人问津了。”

话音落,众人便安静下来,只听那邋遢男人随口唱了一段,疯疯癫癫,俱是“无人问津,无人问津……”之类的越地方言。

这时候,太子灵缓步走入,身边跟着一名朝廷武将。

众人便止了谈话,纷纷朝太子灵问候,对那武将口称“车将军”。入城时,姜恒特地打听过,郑国有两名上将军,一是龙于;二是车倥。这名孔武魁梧、肩宽腰健的男人,想必就是上将军车倥了。

太子灵在寂静中就座,车倥跪坐一旁,审视众人。

“雍国大军集结于玉璧关,”太子灵开门见山道,“把守关隘要地,随时将突入王都洛阳,并沿崤山东来,入侵我国。如何应对,请各位先生教我。”

想必这就是今日议题了,姜恒微微皱眉,脑中出现了北方地图。

“来了多少人?”为首门客是名老人,朝太子灵道。

太子灵正要开口,姜恒却在寂静中说:“前锋两万五千步兵,外加玉璧关驻军两万五,共五万数。”

车倥闻言忽然意外,望向姜恒。

“不错,”太子灵答道,“正如罗先生所言。”

“谁领前锋?”梁国门客之首,一名年轻人又问。

车倥沉声答道:“雍国王子,名唤汁淼的就是。”

“没听说过这人。”那邋遢男人掏着耳朵,懒懒道。

“怎么就没听过了?”有人反驳道,“四年前,汁氏立一新王子,民间传闻,乃是汁琮私生子,认祖归宗,先平风戎之乱,再收北方部落……”

“我他妈的当然知道是这人!”邋遢男人不耐烦地吼道,声音犹如轰雷在殿内炸开,把所有人吓了一跳,“我是说,这私生子究竟哪儿冒出来的!你听不懂人话吗?非要把话掰开了揉碎了你才听明白?废物!”

姜恒哭笑不得,眼看那邋遢男人正要被群起而攻之,太子灵却淡然道:“孙先生请稍安勿躁。”

姜恒一瞥那邋遢男人案前木牌,见他名叫“孙英”。众人便又不再说话。

太子灵又说:“雍国从未提及此人之母,且汁琮自原配死后,便未有续弦。如今五国中人猜测,较为可靠的其中一个消息是,汁淼乃是汁琮与外族人所生,联系到与姬氏的婚约,我们的斥候认为,兴许这名王子,有代人血统。”

郑国门客首领,那老者仿佛也对此见怪不怪,缓缓道:“都道汁淼用兵在于神速,无声无息,令其充当前锋,实在难以抵御。汁系出玉璧关后,崤山成为我国的第一屏障,须得重新布防才是。”

梁国门客首领,有人又道:“坐以待毙,何曾是良策?崤山以西,大片平原乃是我等主场,为何不先行埋伏,等待汁淼带兵出关后,予以约战,一战以竟全功?”

接着,两派开始讨论,究竟是拒守上策,还是主动迎敌为佳。其余零散门客,则冷眼旁观郑、梁两派讨论得不亦乐乎。

显然太子灵在来之前,与车倥已先行商量,左思右想,终究脱不开这两个办法,便道:“取来沙盘,请各位先生先行推演罢了。”

侍卫呈上沙盘,余人便各自离座,起身。姜恒远远看了眼,只听那名唤孙英的邋遢男人骂了一句“浪费时间”,继续端坐着饮酒。

“孙先生何出此言?”太子灵却没有发怒,只平静一瞥孙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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