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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述点了点头,人散了,余下陈星与项述并肩坐在院中榻上,面朝满院的花灯。从项述回来到现在,他们还没好好说过话。

“喂,”陈星笑道,“怎么一直在发呆?想什么呢,护法?”

“今天晚上,能不能不聊驱魔的事?”项述说,“我答应你,一定会把他们救回来。”

陈星说:“你找到王子夜藏身的地方了?”

项述转头,认真地看着陈星,陈星明白了,说:“好,我不问。”

“但是我身体已经好多了,”陈星说,“明天我想,咱们离开寿阳,就不必跟着他们南撤了,不如……”

项述眉头深锁:“我刚才说了什么?”

陈星忙道好好,不想项述刚回来就吵架,今天看见项述,他无论朝自己做什么,陈星都绝对不会生气的。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

“我好想你,”陈星忽然笑着说,“醒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我身边,我实在慌张极了。”

“这三个月里,”项述如是说,“我去了好几个地方,原本应该留下照顾你,这样你至少不会昏睡这么久,但衡量利弊,我还是得去。”

陈星:“为了……算了,没什么。”

陈星本想问为了找蚩尤的藏匿地点么?但这么一问,势必又要聊别的了,只得忍住。

“我还去了一趟华山,”项述说,“去了你与你师父住过的地方。”

陈星诧异道:“你居然知道那儿?”

“谢安石告诉过我地点。”项述答道,“我去看了一眼你长大的地方,你师父是不是常年生病卧床?”

陈星哭笑不得,说:“对,离开华山时那里乱糟糟的,都没有收拾过,你是想找点驱魔师们传下来的古籍么?”

项述自言自语道:“在那里长大,还要照顾师父,很孤独吧。”

陈星本想笑着打趣几句,说“还行”,但仔细想想,自己短暂的一辈子总是这样,偶尔说句实话又能如何呢?

“是啊,”陈星终于承认道,“挺寂寞的。”

项述说:“今天看见朱序时,我又想起你离开华山,来到襄阳,找到我的那天。”接着,项述径自起身,走到花灯下,抬头看着花灯,眼里带着莫名的意味。

陈星也因与朱序的再会,而想起了那天,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你找到我,把我从牢房里带出来,”项述背朝陈星,淡淡道,“并非只想让我当你的护法,对么?你最开始,是将我当作陪伴你一生的人,无论这一生是短暂也好,是漫长也罢。”

“你终于明白了啊。”陈星有点伤感地笑道,“所以那天当你说,你不想当护法的时候,我还挺难过的。但这错最开始在我吧,因为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项述站在院里,稍稍转头,认真地看着陈星,花灯的光映照着他的脸庞,陈星怔怔地看着他。

项述的侧脸在星光下英俊无比,比陈星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更好看,但他的眉毛始终拧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定的温柔感。

“星儿。”项述忽然说道。

当项述说出“星儿”的那一刻,陈星瞬间就脸红了。

“你……”陈星有点不知所措。

“我不会让你死的。”项述认真道,“不会,你不会死。”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陈星哭笑不得道。

项述却道:“因为其实你心里不想死,而且我这次回来,是想告诉你,你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如今你听懂了吗?”

陈星听到这话时,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在这四面上下都是一片漆黑、万法归寂的长夜里,就像看见了一道破天的光芒——他们说,他是一盏灯,而在此时此刻,陈星却觉得,项述才是绝望的黑夜里,照向他的那缕光芒。

“是的。”陈星终于承认道,“如果有希望,我想活下去,我想和你一起……做许多事。但如果未来不可避免,我只希望我的离开,能让你、肖山、冯大哥、谢师兄……还有许多人,好好地活着。”

说着,陈星上前,轻轻地抱了下项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项述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然而不到片刻,陈星便放开了他。

陈星低声说:“可是啊,述律空,我骗了你,骗了你们所有人。”

项述:“……”

陈星抬头看着他,说:“我只剩下一年的性命了。”

项述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半点惊讶,只安静地看着陈星。

“因为岁星,”陈星说,“岁星每一次来到世间,只在人间待二十年。虽然我也从未亲眼证实,但古书上都是这么记载的,师父在我刚满十六岁那年便告诉过我……我曾经也心存侥幸,可随着魃乱,我越来越觉得……”

项述答道:“你终于愿意说出口了。”

陈星一怔,喃喃道:“你已经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濮阳为我查出了真相。”项述答道,“为了确认,我特地去了一次你师门,找到你们留在门中的书籍。若记载属实,你活不过明年的生辰,从现在开始,是你生命里的最后一年。”

“对。”陈星释然答道,“我并非从未想过,对抗自己的命运,我也不想活得像是没有自己一般,但那太难了,也并非我畏惧。你看,伊水畔,我们还是失败了。不是不想争取,而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相比这神州大地的千千万万人,我一个人的生死,又算得上什么呢?所以,项述。”

陈星心想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却低声说:“我想完成我的愿望那天,也将是我结束的那天,而在那之后,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答应你什么了,我不能许你此生,也许不了你来世,但是啊……”

陈星笑着看项述,说:“等到很久很久以后,这一切都会被渐渐地淡忘,就像我爹娘的模样在我心里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一样,你也会慢慢地忘记我长什么样子。”

项述沉默地看着陈星。

陈星笑道:“可我留给你的,会是这个美好的世间,如果我能办到,那么这就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吧?你是不是常常觉得,我为了神州大地,不在乎你的感受?不是这样的,之所以希望万法复生、世上的一切欣欣向荣,全因这世间……有你啊。”

“这是个有你,有冯大哥,有肖山,有谢师兄的人间,正因如此,它才值得我去……”

项述拧着的眉头终于舒开,答道:“我懂了。”

陈星认真道:“所以,明天开始,不要再怕我会死了,好么?陪我一起,把这条路走完,而我永远都会记得……”

“……这世上,有一个人,这么在乎我,叫来他所有的朋友,散尽了他所有的家财,”陈星轻轻地说,“只为了让我活下去,陪在我身边。”

项述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成拳,别过头去,不再看陈星。

“我也会记得。”项述说道。

陈星扬眉,看着他的侧脸。

“我也会记得,在这世上,曾有一个人,”项述说道,“愿意焚尽自己的三魂七魄,只为化作普照世间的一盏燃灯。”

说毕,项述红着眼眶,转身带起一阵风,与陈星擦身而过。

“项述,”陈星忙道,“项述!”

他看见项述哭了,于是停下了脚步,怔怔站着。

“星儿,项述。”陈星低声道,“项述,星儿……”

“我真的很喜欢你的啊。”陈星自言自语道。

他来到这世上时孑然一人,离开时也理应如此。陈星有太多的话想说,但他知道一旦说了,就会像那天在洪湖岸边一般,有一个人,会不顾一切地带他离开这个充满责任的凡尘,带他……

陈星推开了房门,蓦然停下脚步。

他看见了睡榻的枕头上,放着一串月贝的手链。

一年前的秋社,他们在建康的市集上买下了这么一对,陈星过后已忘了这件事,东奔西跑许久,又接连昏迷长睡,自己那根,早已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

项述所买下的,却还一直留着,红绳已褪了色,月贝也已在岁月里渐渐地失去了光泽。

陈星拿起那手链,沉默良久,转身快步而出。

武官们已备好车,谢安正在做最后的确认。陈星奔到院中,说:“项述呢?谢师兄,他房间在哪儿?”

谢安茫然道:“他不是与你睡一间房么?没有安排他住别的房间。”

三个月前,项述把陈星带到寿阳后,陪伴了他数日,便是住在陈星的卧室里,回来以后当夜就要撤离,更无人安排住宿。陈星道:“那……他的行李呢?随身带的东西呢?”

项述已经走了,陈星马上道:“备马。”

“等!等!”谢安说,“小师弟,你得跟着我们走,现在只有一条路能出城,我这就派斥候前去找武神……”

陈星:“你们不用管我了!”

“不行!”谢安道,“武神特地嘱咐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