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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中,裘永思叹了口气。

“我本以为它来到长安,化身妖王,可没想到,主掌此地的妖王,却是一只九尾狐……所以……”裘永思苦笑道,“獬狱下落,犹如大海捞针,只恐怕要和大伙儿分别好长一会儿了。”

李景珑沉吟片刻,又朝阿泰道:“那么你呢?”

阿泰答道:“陛下那夜在金花落中召见我时,答应我借我乌孙古道畔库尔台县,在其中招兵买马,并发我一道手谕……你们看?”

莫日根也是才得知,皱眉道:“库尔台地区太危险了!匈奴人出没频繁,你要如何立足?”

“我还有卫士呢。”阿泰朝众人说,“何况我再怎么说,也是波斯圣王后代,嘿嘿……”说着抖了下扇子,答道:“寻常匈奴,又怎么会是我们的对手?”

李景珑点了点头,说:“为何那夜归来后绝口不提?”

阿泰答道:“长史,我不想给您与大伙儿再添麻烦,这些日子里,实在感谢各位的照拂。”

说毕阿泰退后半步,规规矩矩,伏身朝众人一拜。鸿俊忙上前去扶,众人一时唏嘘不胜。

“离开是最好的办法。”裘永思说,“长安妖王已除,我等盘桓太久,只怕惹得天子与朝廷官员忌惮,驱魔司可收妖,也可……”

“不必再说下去了。”李景珑打断道。

莫日根观察李景珑表情,便知天子已有此忌惮。

“你们还会回来吗?”李景珑问。

“找到白鹿以后,我会带她回草原。”莫日根答道,“如经过长安,我想请长史您为我们主持婚事。”

李景珑笑了起来,那笑容中却带着一丝苦涩。

裘永思说:“收走黑蛟后,兴许我还是得守在西湖边,毕竟那儿是通往镇龙塔的唯一出入口,不过偶尔来长安看看,倒是可以的,欢迎你们随时过来作客。”

阿泰则说:“收复故土的愿望,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但如果有一天混不下去,说不定也只能来找弟兄们了。”

李景珑乐道:“我倒是希望你别再来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彼此眼睛都红了,李景珑叹了口气,侧头避开他们的视线,朝鸿俊道:“你呢?”

鸿俊还陷于震撼之中,半晌未回过神,被这么一问,下意识道:“我……我……”

鸿俊离开曜金宫前其实不想走,重明与青雄嘱咐他办三件事,一是心灯物归原主、二是驱逐长安妖王、三是查清身世真相……现在心灯不知算办成没办成,长安妖王倒是灭了,身世真相也算知道了个大概,只未找到杀父仇人。

“我……应当还会待一段时间吧?”鸿俊怔怔看着李景珑,突然觉得这场告别,对李景珑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虽说聚散如流云,缘分转瞬即逝,可李景珑似乎从来没几个朋友,驱魔司一散,长安再没有妖了,李景珑又能做什么呢?只好终日待在房中,等待他们的归来。

听到这话时,莫日根便笑道:“鸿俊,那你可得好好照顾长史。”

阿泰说:“要么长史就交给你了,你好歹也是个王子,哪天要回家去时,便把他捎上罢。”

裘永思马上道:“就是这么说!一言为定!”

李景珑:“……”

鸿俊恐怕李景珑太过悲伤,便道:“好!一言为定!”

李景珑道:“我还没点头呢!你们一个两个,就这么走了!究竟有没有良心?!”

“你还有鸿俊啊。”裘永思笑道。

“就是就是,你还有鸿俊嘛。”阿泰与莫日根附和道,又朝李景珑敬酒,李景珑二话不说,接过喝了。

“走是可以。”李景珑说,“若哪天长安再陷妖患,要如何找到你们?”

莫日根说:“梦的力量无处不在,但凡长安妖气冲天,我一定会回来。”

阿泰说:“你把信交给前往西域的商队,让他们带到库尔台,若有需要,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裘永思答道:“长史,您把信通过驿站,送到杭州西湖万柳山庄,家人自然能通知到我。”

李景珑低头注视酒杯,叹道:“从认识大伙儿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们迟早有一天要离开,可只没想到这么快。怪我,怪我……”

“怪你什么?”莫日根笑道,“若不是长史,大伙儿又怎么能齐心协力……”

“怪我没有好好珍惜,与各位相处的日子。”李景珑抬眼,看着余人,缓缓道,“唯愿此生还有再见的机会。”

这话一出,裘永思、莫日根与阿泰眼里都带了泪水,鸿俊差点儿就哭了。

“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给你们的。”李景珑低着头,以修长手指不住揉眉心,低声说,“届时你们都把马儿带走罢。留在驱魔司里,我也不会再让别的人来骑它们。”说毕又是一笑。

众人便沉默不语,各自点了点头。

“我弹首歌给大伙儿听吧?”阿泰忙道,转头拿起巴尔巴特琴,也不等众人回话,便拨弄了几下琴弦。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青……”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曲《阳关三叠》鸿俊常听,奈何从前每一次听时,不过听曲声,直到今夜,方听出其中有几许惆怅,几许不舍。

阿泰的琴声在长夜里流淌,唱过《阳关三叠》后,莫日根便道:“别那么丧行不!”

“好好好。”阿泰说,“换一首!”

“敕勒川,阴山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一夜,众人畅饮,唱过《阳关三叠》《春江花夜月》,唱“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高堂明镜悲白发,朝成青丝暮成雪……”接着又是“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舍容青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到得四更时分,大伙儿都醉得不省人事,躺的躺,靠的靠,或趴在案前,或倒在墙角,鲤鱼妖侧躺在案上,时不时地尾巴扑腾几下。

过得许久,莫日根先自睁开双眼,揉了揉太阳穴。睁开醉得发红的双眼,悄然起身,吁了口气。

“弟兄们,后会有期。”莫日根低声说。

他缓慢起身,单膝跪在门前,左手覆右胸前,躬身行礼,继而转身离去。不多时,裘永思与阿泰也醒了。

“现在走吗?”裘永思以口型问道。

阿泰点了点头,别离之时,最是伤感,不若悄无声息,就此离去。

四更时,骊山山脚下,阿泰、莫日根与裘永思驻马官道前。

阿泰:“我往西。”

“我去东北。”莫日根说。

“我南下。”裘永思道,“弟兄们,那么,咱们就此别过了。天高路远,后会有期。”

莫日根道:“群山万丈,大海茫茫,终有再见的一天。”

阿泰笑道:“嗨咩猴比!我会想你们的!”

“其实我一直想问很久了。”裘永思说,“嗨咩猴比,究竟是啥意思?”

阿泰说:“这是波斯人挚友重逢的问候,‘啊!又见到你了,亲爱的挚友’。”

莫日根笑道:“咱们第一次见时,你也这么说,那时可素昧平生,也不是挚友呢。”

阿泰望向深邃的夜空,平原上,北斗七星在天边闪耀。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阿泰悠然答道,“大伙儿终有一天会成为挚友。缘分使然,看似萍水相逢,其实都是命中注定,又有何妨?驾——!”

阿泰策马离开,投入了茫茫夜色中,裘永思也一声“驾”,调转马头,上了南下的官道。

莫日根回头望向骊山,再侧头望向背后的一个皮鞍,低声道:“长史、鸿俊,你们多保重……驾!”

三骑各自掉头,消失在平原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