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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牵马而行,穿过繁华闹市,先是沿路打听孙坚兵马,百姓都道不识得,周瑜便以鲁肃的信前去地方官府,令曹见引荐信,周瑜又说明来意,当日下午便得通传,径自前往寿春府上。

寿春府乃是袁术冬天避寒之处,讨董归来后,袁术将此府更名为后将军府。周瑜一进府内,便有卫兵来引,引至正院,又交给录前司事。庭院内假山古色古香,水流声不绝,前院内种满八公山上移来的青松,观那树身,每一棵都在百年以上。

司事道:“后将军正与吴郡太守许贡许大人议事,周公子请稍等。”

周瑜点头,仆役便上了点心,让周瑜在门厅内喝茶。周瑜看一地摆设,尽是价值连城的案榻,连个门房内的矮案都以花榴木制成,隔架内摆放的玉樽与象牙雕多半是从洛阳劫掠来的。

周瑜自家豪富,却也从未享用此等器具。周异生前便一再告诫,纵是家财万贯,亦不如满腹诗文。然而平日里见得多了,周瑜便不由得上了心。

待得天色渐黑时,府内点灯,仍未有人前来传唤周瑜。周瑜倒也不生气,只是静静坐着,换了孙策,说不定这个时候起来就走了。然而袁术何等地位?别说自己尚无官职在身,就算当年父亲身为洛阳令,来了也只能等着。

出来之前,母亲提点过不下一次,想想当年父亲是如何做人、做事、做官的。

周瑜自上路后便凡事想起周异,若父亲带着自己在,会如何做,如何说,便这么极有耐心地在门厅内等了足足一下午。

直到门厅内也掌起灯,一名管事前来传唤,说:“将军有请周公子。”

周瑜知道终于腾出空来见自己了,昔时住在舒县,便常听闻袁术好才之名,要谋个一官半职未必能谋到。但混个地方落脚,暂时住住是没什么问题的。

“哎哟,周世侄!”

周瑜人未到,就听见正厅内传来一个浑厚的中年人声音,便知这一定是袁术了,当即换了副面孔,满面春风入内,一身风尘仆仆,朝袁术便拜,口称:“小侄拜见袁世伯。”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袁术亲自上前来扶,侧旁又有一中年人哈哈大笑,说,“果然得见你了。”

周瑜定神一看,见居然是老相识乔玄。

乔玄与周瑜相对唏嘘,乔玄须发花白,不住哆嗦,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朝袁术说:“周世侄在洛阳火海中,将仅有的一匹坐骑让给老朽逃生,回到扬州后,老不死的常常懊悔……”

“好了好了!”袁术大手一挥,笑道,“人都回来了,也不必再多说了!来,周瑜,这位是许贡许世伯,当年也与你爹交好的。”

袁术又朝周瑜引见厅内另一名中年人,周瑜知道这是吴郡太守许贡,便规矩拜过。许贡点点头,袁术便拉着周瑜的手,亲切入座。

周瑜祖上为官,堂祖父周景官至太尉,若认真论起来,与袁家确是世交。袁术先与周瑜叙了祖上之谊,按部就班,又谈及周瑜之父生前大小事。袁术道:“你爹那件事,我本来要上门吊唁的,一时间走不开……”

周瑜忙道:“当时后将军的信使来了,我娘感激不尽,让我到寿春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上门拜见袁世伯。

袁术哈哈大笑,连声称好,又道:“方才听乔老也说了,你年轻才俊,有舍己救人的胆识,还能从当时的洛阳逃生,年轻人!我敬佩你!”

许贡与乔玄都笑了起来,周瑜忙自谦让,正要说孙策之时,却见乔玄眼神迟疑,当即了然,不提来见孙坚之事。

“周瑜,”袁术乐道,“来日有什么打算呀?”

周瑜坐在一侧客座上,抬眼看袁术。

只见袁术相貌堂堂,身材魁梧,留着儒雅长须,腰上佩着一枚白玉刚卯,身穿长袍,风度确实令人心折。

“未有打算。”周瑜诚恳道,“如今天子颠沛流离,董贼未能伏诛,天下尽翘首期盼袁世伯挑起大任,小侄只盼此次来寿春能为世伯鞍前马后,一尽心力。”

袁术叹了口气,唏嘘道:“难得你有此心,不负你父亲生前之名,然眼下纷争渐多,纵是我袁家,亦有力不能及之处,罢了!今日且不说这些。你来了,我心里很高兴,看着你,就像你爹依旧在一般,这些日子,暂且住在世伯府上,来!摆酒!”

周瑜放下心头大石,知道袁术这算是接纳自己了。毕竟袁术虽在诸侯间评价褒贬不一,但是个士人便会以爱才之名网罗人才,何况袁家这等大家族。

当夜袁术吩咐人排开酒宴,与许贡、乔玄饮酒作乐,周瑜不敢乱说话,便笑着陪席。直到宴席散时,乔玄才拉着周瑜的手,叮嘱了几句,言道来日会前来找周瑜再详谈,袁术还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出来,要数人陪他再喝几杯。

周瑜忙上前去扶,然而许贡与乔玄一走,袁术便恢复了平素脸色,显然是未曾喝醉。

“周瑜,你跟我来。”袁术吩咐道。

周瑜知道袁术此举是将他当作自己人了,便跟随其身后,进了书房。袁术先是详细询问周瑜家中情况,周瑜便解开包袱,将鲁肃交给他,进寿春后打点的礼物取出,恭恭敬敬,放到袁术面前,说:“这是母亲让小侄带来给世伯的一点心意。”

“唔。”袁术看了一眼那匣子,里面装着一颗夜明珠,便吩咐人收了起来。

周瑜便沉默地站在袁术身边,不再多说,袁术又问:“经学读得如何?”

周瑜答道:“先父遗训,不可荒废,便时时温习。”

袁术自顾自道:“法令可都熟稔了?”

“是。”周瑜恭敬道。

袁术说:“世伯这就出一道题考考你。”

周瑜为袁术磨墨,袁术大笔一挥,出了考题,果不其然,是察举中的“明经”与“明法”二者结合。周瑜得了试题,知道袁术要考校他,以便给他安排职位,便拿到一旁,挥笔书写,落笔时起初甚是生涩,到得后来却越写越快,一气呵成。察举制中,分“明经”与“明法”两科,儒法并用,然而袁术出的题却是包含二者在内,周瑜不得不认真对待。

袁术眯着眼,手旁摆着一杯茶,大部分时间,袁术都在观察周瑜思考的神情。

“你坐得直,个子高,腰杆也挺得好看。”袁术突然说道,然后哈哈大笑。

周瑜十分尴尬,忙道:“世伯过誉了。”

“小时候是不是常挨你爹板子啊!”袁术笑道。

周瑜笑道:“是,小时学写字做文章,背后常挨他板子敲打。”

“唔。”袁术道,“不错,青年才俊,既有才,又长得俊。”

周瑜谦虚地笑笑,书房内又静了下来。不多时,周瑜交卷,双手呈予袁术,做文章是难不倒他的,袁术只是看了个开头,便叫进来一个人,吩咐道:“将这篇文章拿去给杨弘看看。”

杨弘是袁术麾下长史,周瑜知道多半是等杨弘为他安排职位,袁术又道:“陪我在花园里走走吧。”

周瑜欣然起身。

深夜里灯光闪烁,袁术背着手在前面走,周瑜毕恭毕敬,跟在袁术身后。袁术想了想,说:“郿侯西逃长安,你对洛阳局势如何看?”

周瑜沉吟片刻,说:“洛阳虽是王都,然而被一把火烧掉后,实际上已不再重要。反而是南阳,南阳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

“说得是。”袁术道,“我派孙文台前往南阳,如今令他按兵不动。洛阳已成废墟,一时半会是缓不过来了。”

“世伯若有意取洛阳,可令孙将军进取阳人县,再分兵扼守函谷关。”周瑜说,“如此一来,除凉州马腾外,所有诸侯要发兵讨董,都得途经函谷关一带。”

袁术哎了一声,说:“孙文台那人不听指挥,不如你说的这么容易。”

“孙家正驻兵洛阳吗?”周瑜问。

“唔。”袁术若有所思。

周瑜又道:“董卓掳天子西逃后,实际上,洛阳已再无多少价值,徐州、荆州这几处是战略要地,依小侄所见,不如令孙将军暂且退守南阳郡。”

“刘表不会拱手出让荆州。”袁术道,“那老狐狸,联军讨董,拒绝出战,你觉得我发招抚令,能让他投诚不?”

周瑜摇摇头,说:“荆州迟早需要一战,但宜迟不宜早,刘表乃是皇亲,又执意固守,说穿了,谁的队也不站。这个时候下手,反而不得人心。”

袁术笑了笑,捻了下胡须,周瑜知道在战况这一考核中,自己明显没有迎合到袁术的心意,不由得暗自叹气。

“罢了。”袁术竟是口风不漏,朝周瑜亲切说,“你先去歇着,明日我会遣人来传你。”

周瑜便与袁术鞠躬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