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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骑万里过,明月照大江。这已是周瑜赶路的第三天,他在江边买了最好的马,沿途百姓拖家带口,南下迁徙,连荆州也遭了战乱,一轮圆月不知照着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太阳升起,从夜到日,酷暑下,周瑜已一身热汗,头晕目眩,知道再不休息,自己便到了极限。然而他终于到了,他抵达了岘山,沿江北上,沿途打听,终于找到了长沙军的驻地。先问明孙策生死,得知孙策无事,然而孙坚丧命,众将离心。

至此,周瑜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

士兵要拦,周瑜递出孙策的腰牌,一路通行无阻,进了军营。

军帐内,一群将军已吵翻了天,程普、黄盖、韩当、朱治、徐琨,以及一筹莫展的孙策。

“此时此刻,”徐琨怒道,“决计不可报仇!我们剩下不足四千人,江夏城门紧闭,如何能攻?”

“不抢先攻城!”孙策当仁不让道,“你觉得黄祖就会放过咱们!”

黄盖道:“孙策!老夫知道你父刚死,你想借哀兵之气朝黄祖讨回血债,为将者最忌冲动行事,你倒是给我说说,你要如何攻城?”

“不攻江夏。”朱治说,“黄祖会联合蔡瑁,在我们撤离的路上堵截,不等离开荆州,就会遭到埋伏。”

孙策红着眼,说:“如今已是进退两难之境,我们已经打进了荆州腹地,黄老将军,你信不信,现在一撤兵,整个荆州都会群起围堵咱们,来路上收复的城镇也会反,襄阳、江夏两座大城,更不会放咱们走。”

程普道:“为今之计,只能写信给袁将军,让他派人前来接应。”

“不可能!”黄盖怒吼道,“你们现在还指望他指望他就是死!孙策!你若能说个制胜之道,老夫今日跟着你去将命送在江夏又有何妨?”

黄盖脾气最是暴戾,年纪又长,资历最深,上前揪着孙策衣领,又说:“要报仇谁不知道!难道老夫与一众将军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报—”

“舒县周公瑾求见各位将军!”

登时整个帐篷里都静了,周瑜不等里头说话,便径自走了进来。

孙策难以置信地看着周瑜,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周瑜一身风尘仆仆,武袍上满是污迹,一身泥泞,头发散乱,腰间佩着长剑,半身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程普、黄盖等人都见过他,其余人也知道周瑜。毕竟不久前,是他把孙坚的夫人与幼子孙权从袁术府中救了出来,舍弃四世三公袁家的高官厚禄,追随孙策,并善待孙家家眷。

帐篷内一时间无人开口寒暄,周瑜看过数人,点了点头,表情不安,毕竟他未曾与武人常常相处,身边也俱是文士,贸然开口,只怕说错了话。

最后,他只轻轻地说了四个字—

—他朝着孙策稍一躬身,说:

“拜见主公。”

当夜,明月隐去,繁星满天,周瑜躺在孙策的身侧,猛地一抽,动了动。

“醒了?”孙策问。

周瑜吁了口热气,头疼欲裂,堪堪坐起,片刻前离开了中军帐,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找个地方睡觉。孙策则一声不吭,两人都疲劳到了极致,恰好近日天气正晴,两人便随便找了个干草堆,朝上面一倒,周瑜枕着孙策的胳膊,各自呼呼大睡。

管他天翻地覆,万物毁弃,终于见上面了,睡一觉再说。

孙策只睡了一会儿便醒来了,睁着眼,看着天空。

小兵送来水,周瑜便在这马厩后洗手洗脸,片刻后仍嫌太脏,便打了几桶水,和孙策在院里洗过澡,穿着一身单衣,夏夜的风吹来干爽,皮肤洗干净了,终于舒服了不少。

孙策让人送了吃的,周瑜还在噼噼啪啪地拍蚊子,脖子上被叮得通红。

孙策还是不说话,周瑜便给他斟酒,两人沉默地喝了。

“回过神了?”周瑜问。

孙策没吭声,周瑜又说:“我过江的时候,风大浪急的,船差点儿就沉江底了,你猜猜我那时候想的啥?”

孙策喝了口酒,抬眼看周瑜,眼眶发红,说:“想的什么?你这冒冒失失地就跑来了,也没给我送个信儿。”

“飞羽过不来,”周瑜如实道,“接到布条的时候,我的心整个就慌了,你要是死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夜睡不着,心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甘心,大半夜的上了路。”

“过江那会儿,”周瑜笑了笑,说,“我怕船沉了,心想沉了就沉了吧,当个水鬼也好,待你哪天过江来,正好渡你回去。”

孙策鼻子抽了抽,眼泪淌了下来。

“我娘怎么样?”孙策终于问。

“她不知道。”周瑜说。

孙策给周瑜把酒上满,又说:“其实没多大事,那时我已经找到我爹尸身了,我让飞羽给程将军送信,没想到它给飞你那儿去了。”

周瑜说:“它以为你想找我。”

孙策喝过酒,两人又沉默地坐着,末了,周瑜说:“军报如何?”

“我帐中有。”孙策说,“晚上你看看,我爹一死,人心散了,大家都不想打仗,眼下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得怎么想个办法撤回扬州,改日再来报仇。”

“嗯。”周瑜说,“也不是完全没希望,先看看情况再说吧,走,旁的你别多想了,我来了,咱俩要么活在一起,要么死在一起,倒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孙策笑了起来,他们离开院子,沿着星光下的小路,慢慢地走回中军帐内去。走着走着,孙策忽然停步,周瑜心中一动,回头看着孙策。

孙策紧握着拳,不住哽咽。周瑜没说话,走上前去,抱着他,两个大男孩就在静默的夜里紧紧抱着。未几,孙策放声大哭,悲怆之声在夜空下回荡。

当夜三更时分,孙策睡熟了,周瑜披着外袍,在油灯下翻看军报。

孙坚死后,群龙无首,一时间奏议繁杂,未有主帅。眼下军地驻军江夏外七十里处,左近就是襄阳,前往寿春向袁术汇报军事的密使还未曾派出,当真是一片混乱。

如今是长沙军最为危险的时刻,内部人心离散,外敌虎视眈眈。撤,襄阳、公安等地会派兵伏击,只怕不等离开荆州,就要全军覆没。

打,临近的城没一个是能动的,襄阳驻军一万二,江夏驻军六千,兵法有云,十倍围之,要打下江夏,至少要六万人的军队。如今孙策手头的残部只有不足四千人之数,大半还不听指挥,此刻贸然攻城,无异于以卵击石。

写信给袁术求援,更不可能,孙家早已与袁术闹翻,虽未曾完全撕破脸,但袁术顶多只会觊觎孙坚留下来的兵马,即使吞并后,也不会交给孙策去统率。

“怎么办?”孙策说,“你教我。”

孙策闭着眼,安静地躺在帐内榻上,说:“有时候我宁愿就这么一走了之,什么也不担,什么也不做,落得个清净。”

周瑜说:“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老天爷有时候将人逼到穷途末路,往往也会给他一线转机,就看你能否抓到了。”

孙策苦笑,说:“降吧,要么降刘表,要么降袁术,你替我抓个阄,明天就将信使派出去。”

“降什么降?”周瑜说,“不予考虑。”

“将士也是人,也是命。”孙策说,“我孑然一身,倒是无牵无挂了。”

周瑜说:“将军们能降,你不能降。”

周瑜云淡风轻地将军报翻过一页,又取过地图,朝着江边地势出神,片刻后道:“他们降了还是将军,你降了,袁术会放过你?痴人说梦。”

周瑜提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孙策不吭声了。

翌日,袁术的信使来了。

“主公已知此处战况。”信使说,“想问问孙将军与各位将军的意思。”

周瑜看了眼袁术的手令,问:“大将军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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