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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嵩……”孙策蹙眉道,“这名字怎的这般熟?”

周瑜说:“就是骁骑校尉曹操的父亲,曹丕的爷爷。”

孙策脸色一变,想起来了,不禁大叹可惜,孙、周二人多少也算与曹家有点交情,没想到遭了灭门惨祸,以曹操那性子,还未知要如何报复。

“如今吴郡已在我手中。”孙策说:“唯剩娄县、海盐两地,初立足,近几日也正与公瑾,乔公商量下一步如何走,望张兄提点一二。”

周瑜喝了口清粥,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举箸拈了点小菜放进碗里。

“恩威并施。”张昭想了想,正色道,“主公既已得吴郡立足,想必短期内,兵马粮饷是不缺的,根据我得到的消息,袁术再过不久就要称帝了,长安内乱,董卓与吕布父子离心,想必也管不到此处。”

“袁绍屯兵冀州。”周瑜淡淡道,“唯一的麻烦就来自他,但寿春有袁术抵挡着,想必不妨。”

“正是。”张昭说,“下一步,必须南下。”

孙策说:“张兄觉得,尽快驱刘表,取荆州如何?”

周瑜心想你居然还没忘这事,当真不容易。

张昭不悦道:“荆州乃是兵家必争之地,怎能贸然出兵?”

孙策忙连声道是,周瑜心想终于打消了他报仇的念头,得多谢张昭才是,否则孙策根本放不下这桩事。

“余杭、富春、会稽等地在南。”张昭说,“此地须得趁袁术无暇抽身,尽快解决。”

“江东士人盘踞。”周瑜摇头道,“只怕难以顺利入驻。”

“一个字,杀。”张昭做了个斩首的手掌动作,看着孙策双眼,说,“如今朝廷命官势力衍生,错综复杂,光是吴县、丹阳、历阳等地,便各有各的地方官。”

周瑜微微蹙眉,张昭却未曾发现周瑜的神色,又朝孙策说:“丹阳、历阳两地,俱是你们亲族,并入不难。但再往南走,这些太守,须得早日解决才是。”

“留一个在位,便是一个祸患。”张昭又说。

孙策看看周瑜,眼神一目了然—我说吧。

周瑜说:“太守领命镇守一方已久,师出无名,难逃朝廷苛责。”

张昭说:“所以,必须施恩予百姓,广施恩,只杀少数的几人,愿上表退位的,像许贡这般,留着不妨,若不愿配合主公,自然只有一刀了。”

孙策笑着点头,周瑜知道有自己在,孙策也不好表态,便没再说什么。

张昭所言有他的道理,倒不全是迎合孙策,若放下顾忌,一地接一地地碾过去,不交权的都杀掉,换上自己人,自然是极好的解决办法。然而周瑜总担心手段过激,容易引起当地士族反弹。

周瑜对张昭的策略不置评价,喝过粥后,便离席告辞,夜间与乔玄对坐下棋。

“公瑾呐。”

周瑜下了一子,乔玄拈着棋子,敲敲棋盘。

“老夫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乔老请直言。”

乔玄说:“吴郡一战,打得漂亮。”

周瑜点点头。

“今日下午,北边士人来投,都在府里住下了。”

“我见着了。”周瑜转过身去,将油灯拨亮了些许。

乔玄又道:“你与孙将军乃是竹马之交,但有时候,总归要让着他一点。”

“嗯。”周瑜又点点头。

乔玄说:“你不嫌老头子啰唆就行。”

周瑜笑笑,说:“我也觉得,张子布之言有理,只是我生性优柔寡断,凡事总想着顾个两全。”

“世间许多事,原本便顾不全。”周瑜叹了口气,说,“我不适合带兵,只能治兵,现在来投的人也多了,想必纵横决策,总有些谋臣能拿出更好的办法。我本也想着不掺和了,他问我,我便帮着他想想,多的话,一句不说。”

乔玄“嗯”了声,目光中颇有点嘉许之意。

当夜周瑜经过府上正厅,看见里头灯火通明,孙策正在宴客。

来投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府上也一天比一天热闹,曹操与袁绍久战不下,士人南逃,入了吴郡后,先来拜谒孙策。

周瑜在府里住着,多少有点不堪其扰,本想着回舒县去看看水军,又不知鲁子敬情况如何,数日后,寒春转暖,满园的桃花开得缤纷灿烂。

周瑜在房内找到一把琴,抚了一曲,小乔恰好经过,在外头说:“周郎今日气闷?”

“倒是被你听出来了。”周瑜说,“这琴摆放着太久,有根弦旧了,弹到此处时,便多少有点颤。”

小乔挽着袖,说:“姐姐问你肩上旧创好些了不。”

“谢姑娘挂心。”周瑜答道,“好得差不多了。”

小乔又说:“府里山后,有个温泉,若结痂了,可去泡泡,温泉水暖,对疗伤有效。”

周瑜谢过,小乔便走了。

飞羽带着鲁肃的信回来,周瑜正在奇怪,自己没回舒县,怎么飞羽径自去找鲁肃了?解下信一看,才知孙策数日前便写信,要将鲁肃招揽至麾下,让他办完事后速来吴郡,与自己会面。

鲁肃信中又提及,孙策让其母与其弟来吴郡一事,这事连周瑜自己也不知道,料想孙策是想举家改迁了。而吴氏不愿前来,更宁愿在舒县待着,只让鲁肃带着孙权南下。

周瑜这边还想回家去看看,鲁肃却要来了,当即毫无办法,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只得拿着回信去找孙策。孙策正在与一众文士说话,笑得满面春风,还在开张昭的玩笑,张昭只是板着脸,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周瑜笑了笑,手指叩了下打开的门板。

“来来,公瑾!”孙策说,“聊会儿,给你斟一杯。”

一众文士纷纷点头,都是久仰周瑜大名,想必周瑜不在的时候,孙策已将他夸出朵花儿来。

周瑜却没有接酒杯,答道:“伤未好,不能沾酒。”

“我们家公瑾,”孙策说,“少时精擅岐黄一术,什么病都是他给治好的,大夫的脾气,大夫的本事,不服也按着你服。”

众人都笑了起来,孙策又说:“都说医者父母心,公瑾是比我娘待我还严苛的。”

这话又引起一阵大笑,得了引荐,周瑜便与厅内一众人认识了,其中不少是北方南下的士人,还有吕范、张纮、周访等人,俱是当时大名鼎鼎的名士。周瑜打过招呼,将信交给孙策。

“谁的?”孙策问。

“家信。”周瑜答道,“鲁子敬送来的。”

“听说孙将军水军治下,足可与刘表一分荆江。”张纮说,“了不起啊。”

“这要问公瑾。”孙策正色道,“他给带出来的水军。”说着又朝周瑜说:“我让子敬把水军也一路带过来,暂时就泊在太湖。”

周瑜点点头,说:“就依你吧。孙权跟着他过来,你娘说最近懒怠不想动,就不折腾了。”

“行。”孙策点头道。

周瑜便前去写信,孙策说:“写了信,回头再过来。”

周瑜应了,回房写信,末了又有人来问周瑜,孙策要给他拨一间城东的宅子,问他意思。

“不必赏了。”周瑜答道,“非常之时,钱先省着点用吧。”

赏来赏去,还不是自己的钱,想到这个,周瑜只觉好生无趣。今年春雨迟迟未来,除却二月下过几场小雨,月底便旱得厉害。他也不回厅堂内与一众谋臣赔笑了,写过信让飞羽送走,便穿着木屐,绕过府后的小道,朝着山上走。

山上果然有个温泉,只不知大小乔是否来过,温泉所在地方隐蔽,外面还有看守,周瑜问过后知道是孙策圈起来的地方,便进了山里溶洞,将衣服挂在洞口石笋上,示意有人了,径自进去泡着。

温泉水热,触及伤口时,仍带着刺骨疼痛,周瑜吁了口气,头发披散,靠在泉水里,两手搭在岸上。

四周的石笋朝下落着水,滴答轻响。

太守府内乱糟糟的笑声似乎还在耳畔,孙策那副乐呵呵的表情周瑜也熟得不能再熟,那是周瑜认识的他,却又不是他了。

回想起来,孙策仿佛对每个人都这样,而不单单是对他周瑜。除却孙坚战死的那些时候,孙策就没有不笑的。他的笑能让整个晦暗的天一下亮起来,也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

每个人说话的时候,孙策都会看着对方的双眼,眼里则带着笑意,是嘉许,也是虚心请教。

“来日天下,有你,有我……”

真的是这么想的?周瑜长叹一声,然而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他始终等着孙策有这一天,大家心悦诚服地追随着他,名士满座,坐拥雄兵。如今他们在乱世之中,已足以自保了。

这是周瑜想要的,却又不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