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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景在他脸上的一个吻,一刹那就将周洛阳带回了久远的记忆里。

那天他俩同样喝了不少酒。耳畔是方洲、方洲的小男朋友,以及两对情侣的疯狂起哄。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亲一个!亲一个——”

明明是真心话,却被玩成了大冒险。周洛阳最后搭住杜景肩膀,哈哈大笑,强行亲了他一下。

杜景则神色镇定自若,看不出任何的窘迫与尴尬。

那是在过完年后,寒假结束,开学的春天,冬春交替,天气回暖时,杜景的病情显得十分不稳定。

春天是精神障碍患者的病情高发期,杜景更是从入冬开始,就表现得时好时怀,这让周洛阳十分担心。

杜景沉默得近乎恐怖——春天里哪怕药一直没有断过,他不去上课,也不去射箭社,晚上不会再到外头去乱逛,甚至不出门。周洛阳提议出去玩的手段行不通了,每次杜景的回答都是“不想去”。

周洛阳只好不勉强他,要“接住他的情绪”。

但他得注意杜景的动向,怕把他一个人放在寝室里出什么事,于是自己能不去上课也尽量不去,在寝室里陪他,给他带饭回来,观察他的动向。

最后周洛阳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尝试着问杜景,想不想与方洲、以及几个朋友一起自驾去太湖。

毕竟过年时方洲提议一次,空了可以出去玩,这小子向来说了就会做,从不说客套话。

“你想去就去,”杜景终于答道,“我给你当司机。”

当时的方洲,在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学摄影,换了第四个男朋友,决定与这名对象好好走下去,顺便将小男朋友正式介绍给死党周洛阳。

于是周洛阳怀着忐忑,与杜景一起出发,前去参加三天两夜的踏青行程。

但事实证明,这是周洛阳多虑了,杜景非常慎重,在周洛阳的朋友们面前,表现得与正常人无异,他神色如常,与方洲、方洲的男朋友,外加两对美院学雕塑、绘画等的男女情侣正常聊天,还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忠诚地扮演了一个话少的男生的角色。

方洲在太湖边上租了四室的家庭别墅,晚上周洛阳与杜景睡一间大床房。

但令周洛阳担心的是,杜景在经过白天的交际之后,回到房里倒头睡下时,又恢复了在寝室一句话不说的状况。

“你没事吗?”周洛阳说。

“有点累。”杜景看着天花板出神,不再回答周洛阳。

周洛阳已经后悔了,他隐约觉得自己也许犯了错,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一个正常人,面对这种长时间的低气压,说不定早就受不了,更快被逼疯。

“不舒服就先回去,”周洛阳说,“或者咱们自己玩?”

杜景摇摇头,翻了个身,背朝周洛阳睡下。

周洛阳克制住自己想找他聊聊的冲动,与杜景相处时,最大的障碍往往不在于双方能不能彼此妥协对方的决定或提议,而是在于:

他不知道杜景在想什么。

换了普通朋友,沟通是相处的必要模式,周洛阳不是没有与朋友吵过架,说开就好了。但杜景生病了,周洛阳不能用与方洲相处的模式来套在杜景身上。

他隐约察觉到杜景不喜欢这样的旅行,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比起自己玩,周洛阳更希望杜景能有个契机,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至少不要终日在寝室里足不出户,坐着发呆。

有时周洛阳也很烦闷,耐心总有减弱的时候,他也想发泄一下,找点什么身外之物来摧毁。

幸亏他本性是个想得开的人,从小到大,消化负面情绪的速度就要比任何人都要快。十分钟后,周洛阳恢复如常,检查杜景带的药,确认他每天都确实在服用。

也许等天气再暖和点,入夏后就好了。周洛阳心想。

杜景白天要开车,可能有点累,周洛阳决定不再打扰他。

第二天,周洛阳稍微更改了一下行程,与杜景单独行动,也没有说晚饭是否与方洲等人会合。

他们坐在湖边,周洛阳玩手机,杜景对着湖面发呆,坐了整整一天。

“你转阶段了吗?”周洛阳从手机里抬起头。

“我不知道。”杜景终于答道。

周洛阳觉得这也许是沟通的开始,至少杜景愿意说话了。

“最近是不是有点不舒服?”周洛阳又问。

“对不起,毁了你的春游。”杜景注视远处。

周洛阳笑道:“我其实也不太喜欢与这么多人一起玩,方洲实在太吵了。我只想约你出来走走,这样就挺好。”

周洛阳捡了块石头,起身打水漂,石头弹跳,在湖面留下一连串涟漪。

“你在生气。”杜景说。

周洛阳说:“我没有。”

杜景:“你在生气,我知道。”

周洛阳坚持道:“我真的没有。”

杜景平静地说:“你在生气,我感觉到了。”

周洛阳忽然觉得没必要再否认,索性老实道:“是,我确实有一点。其实该道歉的是我。”

杜景说:“你先回去,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把车开走。”

周洛阳有种不好的预感,生怕杜景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这已经超出了他处理事情的能力范围。他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按他们相处的逻辑,这个时候他应该说“好”,而后照着杜景的要求做。

可是万一他把车开走,离开湖边区域,杜景出什么事了怎么办?

坚持留下,又怕杜景的情况变得更糟。日久天长的相处之下,周洛阳很清楚自己的体力根本不是杜景的对手,一旦有状况是拉不住他的。

给方洲打电话,叫他们过来呢?或者报警?又怕进一步刺激了杜景的精神状况,这样方洲他们就都知道杜景生病的事了。

周洛阳短暂思考后,答道:“那我去另一边看看?我不打扰你,你想几点走都可以。”

他离开湖边,绕到湖的另一侧去,在一棵树下远远地看着杜景,确认杜景看不见他。

四点多时,杜景不见了。

周洛阳顿时紧张起来,确认刚才没听见水声,他去了哪儿?他马上起身,四处寻找杜景的下落,但没有慌慌张张地喊。

找了足足十五分钟后,周洛阳现出慌乱感,回身险些撞在杜景的身上。

杜景说:“回去。”

周洛阳松了口气,没有责备他,说:“没事的,你去继续坐着,我只是突然想回来找你。”

杜景答道:“一起走。”

谢天谢地,周洛阳快要虚脱了,这十五分钟简直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时间。如果时光可以倒转,他一定不会在三天前提出这个建议,但幸好老天垂怜,这个考验结束了。它也许不仅仅是给周洛阳的考验,同时也是给杜景的考验。

回去的一路上,杜景哪怕没有说话,表情上似乎也有所好转。

行程结束的当夜,方洲开了瓶金酒,杜景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

周洛阳说:“方洲别给他倒。”

杜景:“喝一点。”

周洛阳:“明天还要开车回去……”

“让我喝一点!”杜景的语气加重少许。

众人都笑了起来,方洲的男朋友说:“洛阳好像杜景的女朋友,还管他喝酒。”

周洛阳只得作罢,朝方洲眼神示意,方洲感觉到两人也许吵架了,便倒少了些。

“我们来玩真心话吧。”方洲的男朋友提议道,把打麻将用的骰子扔在茶几上。

方洲自然很捧场,一手搭着爱人的肩膀,说:“什么话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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