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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永远不要自以为是地剖开一只弱小的兔子。因为无人知晓,在那微如露水的眼珠背后,是谁在窥视苍穹。”

教堂的最后一声钟声落下, 诵台后的男子合上诗集,安然微笑。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首诗。明晚是为53区举办的夜祷会,希望您带着一颗平和的心前来。那么, 主城晚安。”

人们从高低错落的木椅上起身,怀抱诗集, 向他点头致谢。

一个小女孩蹬蹬蹬跑上台, “眼!为什么兔子这么厉害?”

“那只是个比喻。”他笑着把她抱起,指着玻璃缸里一尾纤细的金鱼道:“把兔子换成它也是一样的。庞大之物喜欢隐匿在微小的视线中窥视, 因为祂们从不需要彰显自己的存在。”

小女孩想了想, “金鱼确实很弱,我妈妈说,金鱼畸种很难感染人,就算感染了也对人类没什么威胁。”

她伸手撩开他银灰色的发,在额头上湿漉漉地亲了一口,“诗人,你为什么叫眼?你也想成为庞大之物窥视世界的眼睛吗?”

一位穿长裙的女人走过来, 把她接回自己怀里,“不许没礼貌。”

女人转而虔诚地对眼行了一礼, “诗人, 明晚见。”

眼温柔微笑,“晚安,夫人。”

等待人群散尽, 他卷起衬衫袖摆, 把散落一地的蜡烛一一吹灭, 在幽暗中沿着盘旋向上的楼梯一级一级走上塔尖,站在窗前仰望。

苍穹之上,月光格外稀薄。

“第一枚制动齿轮,竟然越转越平稳了。”

深灰的眼眸中似有星云快速流动,静谧而璀璨。

他喃喃道:“已经七天了吧……”

*

安隅一直昏睡到第八天傍晚。

坦白说,这比他预计的要短太多了,他听说后甚至有点焦虑,担心自己因为睡太少而折寿。

如果不是有个自称是上峰之一的家伙坐在对面盯着他,他很想直接闭眼进入下一觉。

约瑟,三十岁左右,白胖,说话轻声轻气,喜欢假笑,并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这是安隅和他相处十分钟后的判断。

这种人自称上峰实在太过诡异,就像此刻的这间试验室一样诡异。

被临时改造过的大脑试验室,墙壁贴着据说有助放松的绿色壁纸,墙角堆满大大小小的毛绒兔子,屏幕上还在循环静音播放着《超畸幼儿园》。

据约瑟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安隅在睡梦中也感受到被主城爱着。

安隅怀疑这些阴险的主城人正在尝试一种很新奇的刑讯方式。

尤其是,此刻他面前摆了满满一桌子面包——长的圆的,鼓的扁的,嵌着水果、淋着奶酱、撒满糖霜……房间里浓郁的香甜让人昏头,约瑟声情并茂地介绍了每一款,但安隅始终没有表情,因为眼下场景实在太像凌秋科普过的断头饭了。

“您有什么不满吗?”约瑟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

上峰把他的神秘状态称为“降临态”,降临态结束后,他看起来就像完全回到了从前。

只有安隅自己能感受到差异——他永远失去了敬畏之心,降临态结束后,脾气确实温和下来,但那更像是主动选择缩回到凌秋教育过的礼貌壳子,和外界保持友好与疏离。

安隅垂眸想了一会儿,“长官呢?”

“律在履行一些工作义务,就快回来了。”约瑟挤着一脸横肉微笑,“您很渴望见到他吗?”

“嗯……”

虽然说不上怕,但这些掌握资源的人类组织仍然让他不安。毕竟人类不是畸种,可以用一百种朴素的方式杀死他。

只有秦知律能在人类面前保住他,这是秦知律承诺他的。

约瑟立刻低头唰唰唰地写了起来。从他进门起,安隅每开一次口、视线挪动一次,都会触发这种速记行为。

约瑟试探地问道:“根据我的观察,您此刻的性格介于初始态和降临态之间,更偏初始态,这符合您的自我感知吗?”

“算是吧。”安隅回忆着,“那天我确实有一点失去耐心。”

约瑟的圆脸隐隐发绿,小声嘀咕,“只有一点吗……”

安隅诚恳道:“很抱歉,降临态到来时,我似乎没有自我约束的意识。虽然我从未遗忘我的邻居,但当时我把他教导的礼仪全都抛到脑后了。”

“哦不不不!”约瑟慌乱摆手,“那也是一种,嗯……很棒的人格魅力,当时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为您独特的气质所折服。”

大颗大颗的汗珠子从他脑门上滚下来,他强颜欢笑道:“但您现在的样子我也很喜欢!您和我都不会战战兢兢,我们站在一种平等的关系上交流——”他机警地停顿,“您觉得呢?”

安隅摇头,“不平等。如果你们想杀我,我仍然只能接受。”

约瑟膝盖一哆嗦,“不会!我代表黑塔对您献上崇高的敬意,我们不会再伤害您了,请您务必要相信这点!”

安隅并不相信,他看了眼门,又一次问道:“长官到底去哪儿了?”

“他很快就会回来。放心,他知道您在这里。”约瑟指着桌上的面包说道:“苏醒后的第一餐本该清淡些,是他执意让我们给您准备面包的。”

这句倒比较可信。

安隅想了想,终于朝面包们伸出了手。他没有碰那些高级货,而是保守地选择了角落里的粗麦面包。

牙齿咀嚼上富有韧劲的麦仁,他的坐姿明显松弛了一些。

约瑟又低头写了几笔,说道:“请您保持现在的放松状态,接下来我想代表黑塔和您聊聊。”

比利说,重大任务后的谈话非常繁琐,上峰要求事无巨细地回顾每一个环节,事后还要提交厚厚的报告书,没个十天半月绝对写不完。

安隅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约瑟却道:“关于53区,上峰理解并感激您所做的一切,律希望我们不要打扰您,因此报告将由其他守序者完成。我们主要想和您沟通之后的事。”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斟酌,“您可以选择离开,但我们真切期盼您能正式加入尖塔。留下来,最直观的好处是衣食无忧——尖塔有顶级餐厅,大量娱乐设施。此外,任务中获得的战绩积分可以等额兑换现实货币,满足一切物质需求。”

“而您还将拥有特权,由于您是人类基因,可以自由进出尖塔,我们为您安排了两位主城生活助理,尖塔里是比利,尖塔外是严希,此外,您也无需顾虑守序者每年至少2次任务的考勤指标。”

安隅消化了半天,有些吃惊。

“意思是,一辈子不干活,白吃白住到死也行吗?”

约瑟摆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是的,我们对您的人生观已经有所了解,完全尊重。”

“那——刚才说的免费餐厅……”安隅犹豫道:“每个月有餐标吗?”

“餐标?”约瑟反应了一下,连忙摇头,“当然没有!随便您吃!”

不用出任务,活在主城穹顶保护下,有吃有住,食物不限量。

凌秋常常鄙视他白嫖低保资源的行为太不要脸,要是知道了他甚至能白嫖到尖塔头上,不知会作何感想。

安隅放空了一会儿,又拿起一条面包,一边咀嚼一边思考。

凌秋死了,低保宿舍炸了,53区其实已经和他没什么关系。

约瑟又道:“您不必着急作决定,可以在主城休息一段时间慢慢考虑。”

“那休息期间……”安隅看向桌上的面包。

“包吃包住!”约瑟已经彻底跟上了他的思路。

谈话的最后,约瑟正色道:“我们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您的空间系异能独一无二,只有黑塔、大脑、尖塔高层人士知情,希望您能暂时对190层以下的普通守序者保密。”

安隅困惑道:“可是在53区,很多人都看见了。”

“但他们并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约瑟微笑,“现在尖塔流传着各路传言,还请您保持沉默和神秘。此外,我们也希望您能过得开心,有烦恼时多向外寻求帮助,尽量不要伤害自己。”

安隅有点发懵,“不要伤害自己?”

“可以吗?”约瑟的语气像在恳求。

好奇怪的要求。

安隅只能点头,困惑地又拿起一条面包,一边掰成方便随身携带的小块,一边皱眉思考。

约瑟低头在记录上写道——

“要求安隅控制自虐行为,不可避免地对他造成了心理压力。”

“目前已知能缓解安隅心理压力的事物包括:面包(首选),律(其次),居所与金钱(再次)。”

很快,上峰就安排了人送安隅回尖塔。

这一次,没有头罩套头,自动驾驶的车上除他之外只有一个人。

“严希。”

“被您记住名字,我很荣幸。”严希失明的双眼凝视着空气,微笑道:“53区爆炸后,全世界都在下雪,昨天夜里雪忽然停了,我还在想您会不会醒,再睡下去就要错过纪念53区的夜祷会了。”

夜祷会……

凌秋提起过,人类基因分级制度拆散了太多家庭,绝大多数主城人都有至亲好友分散在各个饵城,因此每当饵城遭灾,看似平静的主城实际上溢满泪水,人们会齐聚中心教堂,为逝去的同胞办一场祝祷诗会。

“抱歉,我不该这么快就提起53区……”严希的声音低下去,“你邻居的事,我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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