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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知律被安隅拢在怀里, 他垂眸看了他一会,在他耳边低问道:“你在干什么呢。”

那个声音很飘渺,好似一下子就要被风带远了。

安隅很少如此直白地感受到怀里这个人的脆弱, 他沉默不语,秦知律又问,“偷看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 长官。”安隅立即回答,他几乎本能地说了谎, “我只误打误撞进入过您的记忆两次, 每一次,那个世界里都是一片漆黑, 只有一座冰冷的高塔, 仅此而已。”

秦知律看着他在风中拂动的白发,许久,抬手在他头上按了按,没有再追问。

“您的手套上全是蜡油。”安隅松开他,拉住那几根手指,顺势拿走他右手中的碎镜片,并一同扯下了那只孤儿院的旧手套。

秦知律蹙眉, “你……”

话音未落,安隅将他拿惯枪的右手捧到嘴边, 用唇轻轻碰了碰。

那双金眸一片澄澈, 他像一只小兽用唇齿安抚伤口,是一种本能。

秦知律的身子僵住了,他的手抽动了一下, 似乎立即想要缩回去, 然而不知是不是太虚弱了, 他最终也没能挣开安隅虚捧着他的手。

“还说什么都没看到。”秦知律声音低哑,“还看到什么了?”

“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安隅神色平和,自然地松开他,“我只是觉得孤儿院的手套太单薄,和您的气质不符。您不是答应回去后要送我一件高分子的衣服吗?也让我为您买一副新手套吧,就当是感谢您的辅助。”

秦知律审视着他,“我的定制手套,可比一件衣服贵得多。”

“没关系。”安隅立即道:“我会多卖几个面包。”

他说着将第四块碎镜片丢在地上,从腰侧抽出刀来。

刀刃雪亮,在黑暗中折射着烛光。

秦知律一把拉住他,裸露在空气中的手心贴合上安隅的皮肤。

他顿了顿,说道:“还是我来吧。告诉过你,羽翼丰满前,要爱惜自己的羽毛。”

安隅站在他身侧,不与他对视,“可您和凌秋也都说过,我更像一只小狼。”

秦知律轻抬了下眉,“所以呢?”

安隅执刀盯着远处碎镜中的少年,“狼不是鸟,不需要爱惜羽毛。狼的爪子,都是要沾了血才能让人知道它的锋利。”

“以后,请您把这些按下按钮的机会都让给我吧。”

他将那支蜡烛也从秦知律手中接过来了,执刀上前,站在满地的碎镜片前。

风中腥气浓郁,白荆的鲜血在地上蜿蜒流淌,绕开了每一片碎裂的镜,在雪地上勾画出一幅诡谲而凄楚的画卷。

那双眼眸盯着头顶的天空——虽然一片漆黑,但覆盖在孤儿院上空的镜子终于消失了,世界好像忽然变得很干净,就像已经在记忆中褪色的那些年一样。

“陈念和阿棘都死了。”他喃喃道:“最想要留住的,终归一个都没留下。”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滚进地上的血泊中。

安隅从这个已经超畸化的少年身上察觉到了强烈的人类情感。

这似乎与人们的认知相悖,但却又理所当然。

他竖起刀刃在白荆视线上方,平静地陈述道:“你的确没有守护住陈念和阿棘。但是陈念如愿守住了思思,这是他的选择。而阿棘……”他语气停顿,“阿棘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孤儿院有个哥哥。”

那双已经快要涣散的眼眸忽然凝了一瞬,白荆目光颤抖着看向他,许久,怆然一笑道:“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都会怪我吧。”

安隅思考了好一会。

他想起凌秋——其实凌秋一早就察觉到他的昏睡有问题,但也帮他瞒了这么多年,只是很幸运地,53区没有因为这份包庇而出事。一旦出事的话……

“会怪你,他们恨死你了。”他轻声说着,停顿片刻却又笃定道:“但阿棘不会。”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多么没有人性的家伙,都不会责怪用尽全力相守之人。

安隅望着那双失神的眼眸,“你的人类意志似乎没有彻底沦丧,但这里的错误由你铸成,所以很抱歉,我还是要代表人类处决你。”

“嗯。我的消失,或许能帮孤儿院驱散最后一片黑暗,这是我全部能做的偿还了。”白荆转回头,继续望着漆黑的天空,喃喃道:“凝固的时间好像在迅速恢复,不知是谁有这样的本领……如果你能见到那个人的话,替我说声多谢吧。”

秩序之刃割断少年的喉咙,为了确保他死亡,安隅又干脆利落地剖开他的胸口,在心脏上补了一刀。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动作干净利落,神色间没有流露任何怜悯,他对着地上逝去的生命轻声道:“抱歉,我不会用枪,只能这样了。”

秦知律在他身后说道:“你果然是天生的杀器。”

安隅拉起衣服一角,将刀身上的血擦干净,轻道:“我只是听您的话而已。您教过我,不要沉湎于他人的过往——”

“慈悲应当留给值得拯救之人。”秦知律接上后半句,那双沉寂晦暗的黑眸终于浮出一丝笑意,他朝安隅伸出手,替他将刀插回了腰间,淡声道:“看来你不仅学会了面包,也早就明白了慈悲。”

白荆死亡后,笼罩着孤儿院的那片漆黑果然褪去,世界回归白昼,吹洒了十年的风雪终于停歇,十年光阴弹指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秦知律坐在地上,缓慢地咀嚼着安隅掰给他的压缩饼干——据安隅说,他原本留了两块能量棒作为给长官的“保护粮”,但刚才没想清楚就提前给了风间和蒋枭,所以只剩一块从食堂里顺来的压缩饼干了。

就连这块饼干,他也只分给了秦知律一半,另一半正被他自己攥在手里咔嚓咔嚓地嚼着。

秦知律不予置评,一边拨弄着空中围绕他的蒲公英们,一边用安隅的终端拨通了黑塔频道。

时空秩序恢复,通讯重建,频道另一头充斥着黑塔纷乱繁忙的脚步声。

“有两个畸变者需要重点监测,思思和见星,相关情报已经在我的节点记录里一并上传了。

“嗯,孤儿院还有大量畸种需要清扫收尾,我的队员战损严重,派增援来吧。

“看不到我的数据是正常的,我不小心踩碎了自己的终端。

“我还好。生存值现在大概6%,精神力33%,都在缓慢恢复中。”

电话另一头突然变成了一个聒噪的嗓音,比利像只一惊一乍的鸟,尖叫道:“这叫还好?!我多少年没见过您这幅鬼样子了!安隅呢?安隅不会已经死了吧!”

秦知律冷漠道:“他很好,你们不是能看见他的数据么。”

“就是看见了才不敢相信……谁知道你们两个会疯成什么样子,总觉得不是你在教导他,是他在带坏你……”比利松了口气,嘀嘀咕咕嘟囔了半天,又道:“那个,黑塔准备安排一些治疗系辅助去接你,在飞机上帮你恢复状态,你们直接飞一趟平等区?”

秦知律语气一沉,“平等区怎么了?”

“准确地说,不是平等区,是平等区附近。”比利压低声道:“植物种子博物馆的任务,祝萄出事了。”

在耳机里听长官打电话的安隅顿时一僵,“葡萄出什么事?”

比利连忙道:“没死,没失智,不要着急。他就是突然……嗐,突然有点犯横吧,掰不过那股劲来,和黑塔杠上了,连唐风都说不听,你们去看看吧。”

秦知律最初听说祝萄出事都没什么反应,此刻却蹙起眉。

他拿着终端许久才“嗯”了一声,“那就安排两架飞机,先接蒋枭他们回去。”

“明白。增援部队已经出发,很快就到。”比利正色道:“辛苦了。”

随着孤儿院的时空自动修复,遍地的碎玻璃正在一片接一片地消失,那四枚镜片还散落在地上,在镜子主体破裂后,黑白镜双面均毁,它们似乎也已经变成了无用的普通玻璃。

时空修复到一定程度时,第一块碎镜片也随之消失了。

众人都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等增援,眼看着它消失后,又不约而同地看向第二块。

但第二块掌控的时空似乎比前面一块要修复得慢,等了许久,也迟迟没等到那块碎镜片消失。

安隅有些无聊地对着它放空了一会儿,视线不经意地瞥到一旁昏睡的蒋枭,忽然溜了个号。

他有点后悔把最后一根能量棒给蒋枭了,倒不是因为长官听说自己痛失保护粮后有些不悦,而是他此刻真的很饿,饿得连多等几分钟增援物资都有些受不了。

正出神间,一阵清冷的风毫无征兆地从高空卷过,余光里,第二块碎镜片也消失了。

斯莱德捏了个响指,“终于。”

风间天宇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嘟囔道:“好家伙,半天不消失,消失得还怪突然的。”

安隅随口问道:“什么突然?”

“第一块镜子是慢慢消失的啊。”风间正说着,第三块碎镜片也随着他的话音消失了,他便指着那里说道:“你看,这两块都是慢慢透明直到消失。但刚才第二块一下子就不见了,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嗖地一声给捞走了。是不是因为第二层对应的被保护者没死啊?”

帕特罕见地笑了笑,“你观察得好仔细,我只在意我们的增援和物资什么时候到,快要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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