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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无权这样想,就像江沉无权用江家的荣耀绑架一个艺术家的理想一样。

千梧摩挲着那四个小字,忽然想起船夫的话。

从没有人最终能够真正离开神经。

即使在神经的世界里,有太多天赋者,但他们仍旧无人成功。

也许他和江沉也走不出,会被困在这个世界里一辈子。

他搭在笔杆上的指尖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眼睫微垂,轻轻地颤抖着。

或许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无论会有多少血腥和恐怖。

至少在这里,他们再度,毫无芥蒂与命运阻隔地,再次并肩。

*

火光忽然打断了人的思绪。

千梧猛然回头,不远处别西卜家的院子里起了熊熊烈火。那火窜上房,巨大的火舌携卷着房顶的茅草和砖瓦,轻而易举就烧毁了房子的骨架,继续向上喷吐着黑烟。

千梧立刻转身往回跑,他最终气喘吁吁冲进院子时,主屋已经烧得只剩架子。

江沉四人站在房前,静静地看着那里。其他玩家刚刚从屋里跑出来,一个个衣冠不整地没睡醒,彼此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千梧走近去,江沉望着大火低声道:“钟离冶刚把东西放进她的肚子,她的尸体就自己烧了起来。”

“好大的火。”钟离冶望着火势轻轻一叹,“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火。我甚至觉得,这把火能一直烧到整个村子灰飞烟灭。”

“别西卜呢?”千梧问。

他话音刚落,一旁别西卜的房间忽然开了门,别西卜揉着眼睛看向院子里。

几秒种后,大脑袋小鬼放下手,对着烈烈火光露出诡异而餍足的一笑。

“好香啊。”他仿佛彻底失去了意识,完全被恶魔本能捆绑着,缓缓走近那大火。

彭彭正要伸手阻拦,被千梧一把抓住,摁了回去。

别西卜缓缓走近大火,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美味,但我隐约觉得,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吃饱了,我应该就可以走了。”

小鬼说着,餍足地笑着走入大火,转瞬便被火焰吞噬殆尽。

千梧忽然蹙眉,无端地感到很心痛。似有一丝报复后的酣畅,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只余悲凉。

江沉无意识扭头看他一眼,却一下子愣住,皱眉惊讶道:“你什么情况?”

“啊?”千梧挑了挑眉,“什么什么情况?”

江沉明显被吓到,目光在他眼眶四周徘徊了半天,而后落在他脸颊上。

千梧后知后觉。

“你不是出去散心吗?”江沉眼神中流露出很深的担忧,偏过头来,在他近处低声道:“又不开心了?抑郁症发作会流泪吗?一个人偷偷跑到野外哭?”

“……”

千梧脸上毫无表情,冷漠地回答:“你想多了。”

“太饿了,在野外走了二里地也没见到活人,饿得情不自禁流泪。”他说。

江沉:“……”

似是怕他不信,千梧顿了顿,又从口袋里摸出那根铅笔,默默叼在嘴里。

江沉叹气,心疼道:“瞧把孩子饿的……”

千梧斜眼瞟他,叼着笔含糊道:“要不离开前再让孩子吃顿饱饭?”

“那倒不必。”江沉瞬间恢复严肃,一本正经道:“坏习惯还是别养成比较好。”

千梧收回视线,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大火似乎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将主屋烧得干干净净,而后顺着蔓延到别西卜的房间和客房。玩家们只得仓皇离开院子,然而才走没几步,却见那火势仿佛更迅猛了,转头又要蔓延到外面的荒野上。

“野外全是草垛和枯树。”屈樱回头招呼大家,“我们要尽快,跑到入本时那个村口,应该就没事了!”

女玩家们哀声不断,有人绝望道:“那天晚上黑灯瞎火的,早不记得路了!”

一直沉默的彭彭忽然大手一挥,“跟我走!”

大家全部跑起来,唯独江沉和千梧只是象征性加快了脚步。两人很快落在队伍最后,千梧忽然回过头,望着已经快要烧到近处的烈火。

火光照亮了画家温柔的眉眼,在那双沉静的黑眸中染上一抹金色,熊熊地跃动着。

江沉回过头,静默无声。

一别千日。

眼前人比思念中更美好。举手投足的生动,戳在他的心尖上。

千梧低声道:“我好像听见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别西卜?”江沉愣了下,又转而改口道:“壮壮?”

“应该是壮壮吧。”千梧收回视线,轻轻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是一个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不是别西卜。”

“他说什么?”江沉忽然皱眉,似是联想到唐剪烛,“他不会也想跟着你吧?”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千梧说,“大概瞑目了吧,但他仍然很悲伤。”

“被母亲背叛和杀害的孩子,即便报仇后也会永远被悲伤缠绕。”江沉叹口气,“希望副本只是虚幻的设计,他们只是游戏里的NPC。”

千梧没吭声,火越烧越近,他浑身都烫了起来,低声道:“我们快点走吧。”

*

他们最后迈出村口的指路牌那一瞬间,身后的村庄里忽然裹起一阵乌黑的浓烟,再回首看去,村庄消失无影,化作一片虚无的黑暗。

来时的黑暗却渐渐淡去,神经之海重新浮现,岸边停靠着数艘小船。

彭彭叹口气说道:“我现在有点考试要出分的紧张了,我去,这个副本里我好像又啥也没干。”

“这个本性价比有点低。”钟离冶也说道:“以结局反推,可能冷静拿分的空间稍微大一些,敏感应该不如上一个本满分高。”

“那不重要。”彭彭却摇头道:“我只是好想开神经的福袋啊,如果这次连零点零几的分都不加,说不定还要扣点,我就没有开箱的快乐了。”

江沉闻言冷漠地瞟他一眼,说道:“那么,或许下次遇事时,你应该少尖叫几声,或者努力克制着不要晕过去。”

“……”彭彭摸摸鼻子,“哦。”

其他玩家们陆续登船,有队伍的还在一起,散兵们大多没有组队,各自单独登船。

江沉说,“我们尽快登船吧,离开这个鬼地方。”

钟离冶点头,“好。”

他让屈樱先上船,然后是彭彭。江沉等他们三个都上去后,替千梧踩住船板,说道:“上吧。”

千梧踩上有些摇晃的小船木板,坐在了船上。

江沉在他身边落座,忽然问道:“你还饿吗?”

“还行,那种感觉好像淡了很多。”千梧问,“怎么了?”

“唔。”江沉点点头,“那把笔还我?”

千梧:“?”

“拿来。”江沉坚持道:“借人东西要还的。”

船夫已经将船桨撑入水中,小船飘荡,孤岛在身后消失。

千梧忍不住笑道:“你有没有毛病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把手伸进口袋,然而下一瞬,表情却僵在了脸上。

江沉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

“不要告诉我,你把它跑丢了。”指挥官先生严肃而紧张地盯着他,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千梧——你这丢三落四的——”

“不是。”千梧皱眉打断他,“笔在。”

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忽然出现的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说道:“跟出来个东西。”

“?”

那是一块像御守那么大的小挂件,上面打着璎珞,下面还有白色的穗。

御守的正面写着两个黑色的歪歪扭扭的字,字迹一看就是小孩子。

“禁食”

“这啥玩意?”彭彭凑过来好奇地看,“这不会是壮壮本壮吧??!!”

“给它丢河里去。”江沉立刻冷脸道。

千梧没吭声,他轻轻抚摸着那个东西,片刻后摇头说道:“不是。”

时至今日,他对着那根红烛,仍然不太敢确定那里到底有没有一丝半缕唐剪烛小姐残留的意志。

但这个东西却给他很强的直觉,这里面没有任何灵魂,这只是一个单纯的纪念品。或许是副本额外奖励的道具,有些独特的作用,但唯独没有灵魂。

“因为壮壮从来没想过以任何形式存在世上。”屈樱忽然说道:“他的灵魂,大概已经死在这场复仇的大火里。”

“也许吧。”千梧摸了摸那枚御守,重新放回口袋里。

船夫带着沙哑的嗓子忽然开口说道:“各位坐好,审神之门就在前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