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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梧拨着衣服的动作一顿。

江沉安静地看了他一会,没有等到他说话,于是无声叹口气,“算了,提那些旧事没有意义,你别放——”

“你过来。”千梧的语气忽然严肃,“来看看这个。”

江沉走过去,千梧手上拿着的是一件红色的旗袍。领口是珍珠盘扣,两侧绣着精美的流云。

“很漂亮的一件旗袍,怎么了?”江沉问。

千梧把旗袍拉出来,又随手从另一个衣架上拉下一件,在空中一起举着。

“没看出区别?”他挑眉问。

江沉顿了顿,“一个是红的,一个是绿的。”

“……”千梧噎了一口,斜着他,“看看尺寸。”

江沉蹙眉仔细上下打量着,“红的稍微长点。”

“我简直难以相信你是看着我画画长大的。”千梧冷漠道:“红的这件腰身至少放了一寸,剪裁线条也和其他那些都不一样,就是奔着藏腰围去的。”

“这你真的难为我了。”江沉复杂地看着他,“为什么你觉得我能看出来这些?”

千梧懒得再开口,把绿的那件随手挂回去,又继续翻找这列衣架。

只有五六条衣裙是腰身放宽的,而且颜色款式都差不多,应该是阿九在那段时间最钟爱的样式。

“阿九怀孕了。”千梧说,“如果对比我年初画过的孕中裸模,应该是三四个月的身子。”

江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还画孕中裸模?”

“人在没有灵感时总是会做一些奇怪的事。”千梧冷漠地飞快说,“分手期,你也要管?”

江沉:“……”

千梧回头看了眼正对着的门口,若有所思道:“这件衣服被放在进门最容易拿到的位置,说明这就是阿九生前最后一段日子常穿的衣服。她是怀着身孕死的。”

江沉片刻后沉声道:“那就很难不让我们往一个人身上猜了。”

“发爷。”千梧双眸轻睐,声音透着冷意。

*

离开房间之前,千梧揪下了那件旗袍领口嵌着珍珠的翡翠盘扣。

写真足足拍了两个小时,在现实世界从来不接受任何封面邀约的画家先生被折腾得一脸冰碴,上车时已经宛如僵硬的机器人。

回去路上还在下着雨,雨路难行,车子颠颠簸簸,他靠在座椅上又睡了过去。

自从进入这个副本,每次睡梦中意识徘徊时,耳边仿佛总有一个女声,唱着那些风情万千的曲调。但梦里的声音又与留声机里不同,虽然柔情依旧,却更添寂寥悲凉。

车上这一觉,梦里的声音又有些喑哑,千梧在梦里听着阿九唱歌,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她颈上血肉模糊的那片红。

“千梧。”江沉轻柔地叫他,“到地方了,回去睡吧。”

歌声瞬间远了,一股凉风顺着江沉打开的那半边车门卷入车厢里,千梧感到自己的头发被吹着往旁边卷去,脸颊发凉。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视线落在身上披着的风衣上。

江沉只穿着衬衫下车撑伞,“回去睡,别感冒了。”

千梧动了动睡得发麻的腿脚,下车问,“几点了?”

“今天日落早,大概马上就公布选票。”江沉声音微沉,等他下车后一起往房子里走去,说道:“我刚看见彭彭的车,他下车时路过那个选票箱,情绪还算稳定。”

千梧点点头,裹紧江沉的风衣,又问:“单烨华呢?”

“给我递了个眼神。”江沉顿顿,“看来是得手了。”

“今晚可能要死两个。”千梧语气平静,路过单烨华后还眯眼冲他友好地笑了笑,擦身而过恢复冷漠,“先去找点吃的,我怕等会饭桌上没有胃口。”

餐厅日常备着精致的点心,千梧一边吃一边摩挲着那个珍珠翡翠盘扣。

“你又……”江沉无奈叹气,“不知道阿九见了作何感想。”

“她死都死了,还能有什么感想。”千梧细细地舔舐着指尖的点心碎屑,“成百上千个盘扣里,就属这枚最好看,她也一定最喜欢这个。我准备把这个给她,交换她一张做鬼后藏起来的选票。”

“……”江沉眼神复杂,“千梧老师可真会做买卖啊。”

千梧闻言不过一笑,“你不懂,那一屋子的珠宝衣裙代表着她失去的一生辉煌。”

江沉闻言安静地看着他。

“说起来,我也被人砸过画,好多旧画被毁,无从修复。将心比心,如果有人随便拣一幅要修好还给我,无论他开什么条件,我都给。”千梧忽然提起,语气平静道:“哦,是分手之后,我名气刚起来,还没那么多跟踪报道,你应该不知道。”

江沉没吭声,千梧把玩一会那枚领扣,侧过头看向他。

“确实不知道,没听人说起过。”江沉轻轻勾了勾嘴角,“竟然还有这码事,怎么不找人来知会一声,就算分手了,我也能派人帮你惩治作恶者。”

千梧不过笑笑,“然后让你看我笑话?”

“也是。”江沉神色温和,“你现在应该释怀了吧。”

千梧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早点有那一遭也好。在那之前,我当真觉得自己是在为喜欢我的人画画,现在想来实在荒谬。”

“千梧,江沉。”小丫头跑到门口,“开宴了,你们快点!今天发爷似乎有些动怒,你们别惹他生气。”

“知道了。”千梧把没吃完的糕点包起来给江沉拿着,将那枚盘扣放进口袋里。

小丫头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而后有些别扭地挪开。

片刻后,她又扭过头来,视线落在千梧口袋上。

“怎么了?”千梧仿佛不明所以。

“你进了她的更衣室。”小丫头用极低的声音说,“那是她的东西,是她最喜欢的一枚领扣。”

江沉闻言无声偏过头看了千梧一眼。

千梧冲他挑挑眉,又回过头,“哦?我看着好看,随手捏来玩玩的。这扣子配的那件衣服真好看,可惜比别的衣服大了点,阿九姑娘当时是怀孕了还是胖了,你知道吗?”

小丫头脸色瞬间惨白,千梧走近她,发现她眼眶泛红,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

“别太紧张。”千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冲她温和一笑,“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虽然我昨天拿了第一名,但不仅没死,而且还和你不敢提的那个人聊了一会天。我和前面的候选人都不一样,我知道阿九要什么,我能拯救曲京。”

小丫头抖得更厉害了,似乎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泪意痛哭出声。千梧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她忽然说道:“别让发爷看见那个领扣。”

“我知道。”千梧嘴角笑意更盛,他低声道:“我只是帮阿九取个纪念品罢了,她说她很想念曲京。”

“真的吗。”一滴眼泪从小丫头眼眶中掉下来,随即泪水如断线的珠子纷纷而至,她用袖子擦拭泪水,低声喃喃道:“阿九竟然还会想念吗,她……她竟然都不怨吗。”

千梧眼眸深处细微地缩了缩,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沉默着转身离开。

“确凿无疑。”江沉在他身后低声道:“绝不是发爷一个人的问题,这一整座城市,都亏欠阿九。”

千梧没吭声,进入餐厅前,他扭过头看向窗外滂沱的雨帘。

曲京大舞台后院也挂着一块匾额,那上面的烫金大字在大雨冲刷下闪闪烁烁,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冲刷殆尽。

餐厅里忽然爆发出哭嚎声。

千梧猛回神,两步踏进门槛。

单烨华扑跪在地上,手边扔着的是那张写着雪柔名字的票。

票上还有两个写上的字:大发。

“有人在动歪心思。”发爷冷笑着说,“造假的选票可是会认人的,谁在上面写了字,它就会从投票箱里长腿跑出来,回到那个人手边。你们不想着好好提升人气,反而把算盘打在我头上了?”

单烨华疯狂地撕扯着那张选票,“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找到了啊,这明明就是——”

“嘘——那只是我无聊时制作的小玩意,随手扔在一旁。阿九早就死了,这世上没有她的选票。”发爷冷笑着从怀里掏出那沓生死契,利索地抽出单烨华那张,指尖顿顿,又说,“还有顺便公布今天的最后一名——”

坐着的彭彭后背瞬间僵硬,他死死地攥着钟离冶的手。

钟离冶腿上的肌肉绷着,显然已经做好了冲上去抢生死契的准备。

“杭彬。”发爷有些惋惜地挑眉,“如果昨天那个人不自己作死,今天还轮不到你,那就去地狱里怨他吧。”

学生弟弟从凳子上腿软摔了下去,带翻凳子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拼命摇头道:“不不不……我后面应该还有一个人,是他!是彭彭!发爷你再看看!”

“没什么可看的,票数不会出错。”发爷轻轻摇头,将两张生死契捋在一起,果断地从中撕开。

纸张碎裂声,伴随着两个人戛然而止的哭叫。

发爷将剩下的七张生死契重新揣回胸口,目光终于落在门口的千梧和江沉身上。

而后,老男人挤出一个虚伪和善的笑容。

“我的第一名和第二名来了,抱歉,你们太慢了,我实在没耐心等你们。”他说着视线落在千梧披着的江沉的风衣口袋。

风衣口袋里只有一样东西,是昨天江沉找到的选票。

片刻后,发爷笑着挪开视线说,“看见单烨华怎么死的了吗?”

无人应声,千梧盯着他沉默不语。

发爷摆摆手,“第一名,我的大明星,希望你乖一点。”

“抱歉。”

千梧平静落座,“我会尽量,但我大概率做不到。”

“哦?”发爷挑眉,“这是什么意思,让你听话,很难吗?”

千梧沉默着拿起茶杯,江沉在他身边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