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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沉在浴室里洗澡, 千梧有些慵懒地缩在书柜旁宽大的躺椅里,翻着西里尔曾经爱看的那些书。

笃、笃、笃拘谨的敲门声响起,何合的声音在门外说道:“我进来了哦。”

千梧从书中抬起眼,对方小心翼翼推开门, 看到他, 又忍不住往浴室门上瞟了一眼。

“江沉不太舒服。”千梧平静地又低头翻过一页书, “楼梯上到一半就说头痛,站也站不稳, 说要洗个热水澡。”

何合问道:“他进去多久了?”

“不太确定。”千梧放下书,“这里没有时钟,我估计有十来分钟?一直没动静, 要不我去看看,不会出事吧。”

“别了。”何合下意识阻止, 千梧朝他看过来,他语气稍微停顿, “洗澡而已。”

报时钟忽然响起, 布谷布谷的声音空洞地叫了十一声。

“啊。”何合不受控制地被无形中的手推着转了个身,僵硬地朝门外走去,他一边被迫迈着腿一边说道:“洗澡要一会的,你别催他。该出来时, 他自然会出来。”

原本懒得跟被附体的家伙对话的千梧倏然放下书。

他在他背后抬眸, 眸中寒光一闪而过, 忽然冷清道:“十一点了, 已经进入夜间埃德蒙的管辖时间。”

“嗯?”何合回过头来, “什么意思?”

千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书本掉落在脚边,眼神凌厉。

他与何合对视片刻, 旋即轻挑红唇,“没什么意思,晚安。”

何合有些困惑地转回头去,被无形中的手驱使着走到门口,他肩膀却忽然一僵,用手扳着墙壁回过头来。

天真坦率的神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眯起的一双眼,充满算计。

“我暴露了么。”他低声道。

千梧的笑容中有着淡淡的奚落,“布谷钟声落,埃德蒙本尊已经在城堡中刷新,即使你拿着手帕也不该再受他意志的驱使。我们本以为你自己意识不到受控制时的下毒行为,而你,直到最后一刻还在为下毒做掩饰。”

“你是放逐者。”红唇轻启低低说道:“放逐者追求借刀杀人,你很高明,利用副本机制,借的却是自己这把刀。”

无形中的手将何合扳着门框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何合凝视着千梧,算计冷酷的眼神又逐渐变得柔和。

“你的确是我的心灵守护。”他低声道:“这样的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很聪明,美丽而轻蔑。”

千梧只瞟了他一眼,坐回躺椅里,再次捡拾起那本滑落地上的书。

“不打算报复?”何合已经不受控制地松开了手,再次向外走去。

千梧平静地翻着书页,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想,只是可惜这个副本今晚就要结束了,目前想不到有什么利用副本杀死你的机会。你很高明,每一丝伪装都生动极了,希望日后不要再在其他副本里相见。”

房门自动关闭的瞬间,千梧抬眸,对着门缝中渐窄的人说道:“如果再相见,也不要再妄想对江沉动手。江沉死了,你一定会悔不当初。”

何合的瞳孔倏然放大,难以置信地向浴室门口瞟去,然而千梧的房门已经自动在他眼前关闭。

片刻后,江沉从浴室中走出,冷嗤一声。

“心灵守护。”他全然不在意放逐者这个话题,只对这几个字纠结的要命,“屈樱说起她哥哥时也是类似的情况,见鬼的心灵守护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帝国最年轻的指挥官刚刚洗过澡,浴袍带子松垮,胸腹紧实的肌肉若隐若现。千梧看着他,感受到他压抑的烦躁,忍不住低笑出声。

江沉回头,危险地眯了眯眼,“你再笑。”

“如果不是进入这种超自然的神经世界,听到别人跟你说心灵守护这种东西,你会直接叫勤务兵把人叉出去吧。”千梧一语戳破,“现在是不得不相信有这个东西,偏偏自己还领悟不到,很焦虑?”

江沉转身大步朝他走过来,手上不知从哪又摸出了那把短刀,千梧有些难以置信地视线溜进他浴袍瞟了一眼,实在难以想象这人洗个澡都要把刀带在身边,防备心是有多重啊。

江沉走到他面前,调转刀头,用刀柄抬起他下巴,沉声道:“千梧老师最近也很嚣张,说话专戳人心,把我拿捏得死死的。”

千梧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语。

江沉收起刀,哼了声,“劝你识时务点,我现在身上可还贴着一个暴君,难免控制不住自己。”

千梧抻了个懒腰起身往浴室走去,说道:“我看你是难免借题发挥。”

他已经把江沉摸透了。

醋意一半来自道格拉斯,一半来自他自己。江沉平日里温柔迁就的不得了,但本质上控制欲极强,尽管复合后他无时无刻不在证明自己已经有所改变,但骨子里的东西是无法抹掉的。

哪怕听千梧说着的是西里尔的想法,他也会不爽嫉妒到极点。

千梧飞快洗了个澡,而后关掉房间里的灯,和江沉一起躺在床上。

“你说,他今晚会破格出现吗?”千梧低声道。

江沉肯定地嗯了声,“埃德蒙当年在探戈之夜杀死道格拉斯,道格拉斯反手捅死了西里尔。如今怨魂重复做了那件事,一定会立刻来确认你的安全,并且试图带你离开。”

千梧放在身侧的左手握着那把短刀,他摸了摸冰冷的刀鞘,说道:“寻常刀刃不可能伤害鬼魂,我们把宝押在这把刀上,希望道格拉斯别让我们失望。”

江沉语气沉郁,“不会。你要杀他,我赌他不会反抗。”

千梧不知道江沉现在受多大道格拉斯的影响,但他能感受到江沉对埃德蒙的强大敌意。走过这些副本,哪怕是第一个副本里曾经试图对他动手的庄园管家,都没能让江沉这样咬牙切齿。

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出现声音。

声音响起的一瞬,屋子里瞬间静谧,原本房间内自然带有的白噪声瞬间消失,有如真空。

“他死了,他死了……”一个沙哑又难掩兴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那声音一边呢喃着,房门缓缓被推开。

千梧平静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那个瘦削修长的黑色身影。

管家惨白的脸上浮现出餍足的笑意,他捧着蜡靠近,“少爷,我终于解决了那个家伙,怎么样,他死透了吗?”

他一边问一边靠近江沉,江沉一动不动,埃德蒙伸手在他身上摸索,片刻后将手指放在他鼻子下面。

“是没气了,但感觉又像是没死。”埃德蒙皱眉似乎有些拿不准,抬头看向千梧,“他死了吗?”

千梧神色平静,“不知道,你看看。”

埃德蒙点点头,“好。吓人的东西,少爷离远点。”

他说着便把蜡烛放在床头,拄着床猫下腰,把脸贴到床上躺着的江沉近前,努力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阴冷的触感靠近到最近的一瞬,江沉突然睁开眼。

“啊!”

埃德蒙吓得直往后退,凄厉尖叫:“没死!!”

千梧忽然有点想笑。

他在黑暗中无语地看了江沉一眼,这位指挥官先生显然对吓鬼一跳颇为得意,一声冷笑都带着嘲讽。

埃德蒙惨白的脸色又白了一层,茫然慌乱的眼睛却紧接着变得凄厉诡异。

他沙哑地笑道:“没办法了,没死也只能强行杀死,我必须要和少爷永远在一起——”

“埃德蒙。”千梧忽然柔声叫他。

嗓音出口的一瞬,千梧自己也有些惊讶。那不是他的声音,比他的声音轻柔许多,虽然没有半点女气,但就是娇柔得不像话。

西里尔是真正意义上娇滴滴的少爷。

“埃德蒙,你过来。”千梧轻声说,“你还没有意识到吗?我和道格拉斯早就死了,我们两个都死了,你也死了,只是我俩死在一起,你却自己孤零零地成了厉鬼,你想要来到我们这边吗?”

“少爷,您在说什么?”埃德蒙有些发愣,但他似乎绝难抗拒千梧的一切指令,下意识地朝他走过来。

他走到千梧身边,又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想和你们永远在一起。”千梧也仿佛在不受控制地低声絮语,他看着埃德蒙,“你能靠近一点吗,靠近一点,我就可以解脱你,解脱我们。”

埃德蒙不再出声了,两个灵活的眼珠一转,看见了千梧手上的刀。

但他却没有躲闪,也没有发怒,平和得超乎想象。

“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在一起吗?”他低声问。

千梧执拗点头,“嗯。我们都已经死了啊。你是个厉鬼,还怕再死一次吗?”

埃德蒙靠近的一瞬,千梧神思忽然恍惚,仿佛有一瞬间自己的意识回来了。

只在那一瞬,他隐隐地觉得凑近过来的是少年江沉。可随即他再次不受控制地将短刀拿到身前,视野里埃德蒙无奈又宠溺地把身子前倾凑过来。

短刀出鞘的一瞬,闪亮的如同一面镜子,千梧看见映出刀背上映出的他的影子。

金发碧眼,病态的白皙皮肤,脆弱而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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