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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谦不明白皇帝为何要授意炒作船引,但是他找到了自己的赛道,这件事他可真的是太太太专业了,王谦掌管燕兴楼交易行,但是交易行有各种条条框框,甚至连各种门槛极高的私人交易会,都会被限制行为。

可到到船引之后,这是一片没有任何规则的蓝海!

在这里,势要豪右的恐怖威力,会在无序的大背景下,无限的放大,没有规则代表着绝对的自由,是时候,让遮奢户们深切的体会到绝对自由之下,自上而下的生杀予夺是何等的恐怖了。

王谦的神情非常的振奋,他已经想出了无数种办法来!

但在具体操作之前,王谦选择了先把第二卷的阶级论看完,他倒不是好学到这个地步,主要是判断下圣意,看看陛下喜欢的这卷书的具体内容,再做行动,防止因为不了解圣意,导致行为上出现差池,惹祸上身。

王谦看完之后,总觉得有一种中西合璧的既视感,因为在分配卷中,张居正分析了泰西的殖民法。

泰西的殖民要从罗马开始。

罗马的殖民策略是:先派遣军队征伐,用各种方式杀光男人,而后迁徙罗马人前往设立总督进行统治;

葡萄牙的殖民策略是:烧杀抢掠,再奴役混血土着;

西班牙的殖策略是:先烧杀抢掠,再以布道的方式,进行奴役土着、混血土着,费利佩二世的形象可是守卫教廷的圣骑士;

而英格兰的殖民策略是:烧光杀光抢光,然后将本国贫民囚犯骗到殖民地,贩卖各色奴隶填补劳动力空缺,无赖奴役黑番;

法兰西的殖民策略是:物理筛选后,将土着叛徒做殖民地的代理人,进而通过代理人获利,这些叛徒或者说皈依者,在皈依者狂热为了表现自己顺从、获利的的复杂原因下,表现往往比殖民者还要残忍。

此刻的法兰西和英格兰,在西非也有一点殖民地,规模上远不如西班牙和葡萄牙,但已经有了。

大明已经加入了开海开拓或者说是全球化的进程之中,大明的殖民策略是多者兼有,大明的殖民策略,其实还是王化,简单的军事羁縻,不断加重羁縻后设立宣慰司,而后是分封制,世侯镇守一方,最后是实土郡县。

这个脉络是十分清晰的,随着统治的深入,大明的管理成本在上升,同时对地方的分配也在进一步的增加。

而后,张居正又引经据典的讨论了大明在交趾统治的失败。

安南国事实独立后,大明进行了征伐,却没有让英国公张辅久镇,在大明的视角下这一决策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安南属于中原传统的辐射区,军事经济文化政治高度趋同,但缺少了分封制,缺少了藩篱镇守,导致了没有藩王或世爵为了自己存续,在分配问题上,调节矛盾,最终,安南国上下形成了脱离大明统治的共识。

这些内容每一句话,对于大明当下的礼教而言,都是巨大的挑战,但每一句都是基于践履之实。

王谦看完了分配卷后,甚至产生了一种‘笨蛋!一切问题都是分配’这种错觉,第二卷即便是单独成书,已经完全足够了,同样,能考中进士的王谦,也读懂了那个自然而然的推论。

张居正,胆大包天,而张居正的胆大包天,又是因为陛下的默许甚至是纵容导致。

王谦也只能感慨,张居正、戚继光如此拥护陛下是有充分理由的。

王谦还要细细研读第二卷,他其实对自由说,相当的嗤之以鼻!

自由贸易理论中,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调控供需,自由贸易的一切理论都是基于这个基础去实现,似乎只要有需求就会慢慢衍生出供应,自然而然的补足这一切。

王谦个人认为:这个无形的大手,一定会被人为的破坏,哪怕是没有朝廷的干涉,朝廷的管理缺位,门槛极高的私人交易会形成的‘庄家’们,代替管理职能,成为自由贸易理论里的有形大手。

因为阶级仍然存在,只有消灭了阶级,才能消灭庄家。

此刻,王谦就是那只手,他将手蛮横的伸进了船引交易之中,而后开始联合松江孙氏孙克弘,掀起了滔天巨浪,没有任何礼义廉耻和约束可言,仅仅十三天后,船引交易就被彻底左右了价格,王谦和孙克弘开始坐庄。

孙克弘胆战心惊,甚至通过松江巡抚申时行专门上了一道奏疏入京,询问陛下,是不是要阻止王谦,王谦的手段过于狠毒了。

势要豪右们感受到了天堂和地狱的轮回,前一天还在一夜暴富,第二天就要遭受倾家荡产的劫难,危险如影随形,却因为沉没成本不得不继续在这场豪赌中博弈,狂热、恐慌、修正、狂热的循环开始了。

王谦在万历十年二月十七日入通和宫面圣,在得到了圣意的明确指示后,船引的价格终于趋于稳定,停留在了一万七千三百银每张的价格上。

太残忍了!

残忍到朱翊钧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了,王谦都快要把势要豪右给玩坏了,船引的价格最高一张飙升到了七万银一张,而后快速回落到了七千银,什么样的大心脏能受得住这种涨跌?这些遮奢户还有用,他们还是出海商贸的主力军,还是投资手工工坊、机械工场的主力,这么玩下去,真的会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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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这天,王谦再次入宫,这一次他拿的是一沓兵部会同馆驿的承兑汇票,每一张一万银,这是承兑汇票的最大面额,而王谦手拿了整整一百张,民间更喜欢把承兑汇票,称之为银票,他入宫面圣是来履行自己的承诺。

在涉及到朝堂之事的时候,王谦是非常听话的,老爹让他捐给海事学堂,王谦没有任何的抵抗,欢天喜地的把银票送到了陛下的面前,他享受这个赚钱的过程,而不是为了这些钱,虽然真的很多,但这都是因为皇帝的授意,他才敢如此的肆无忌惮。

王谦真的不怎么缺钱。

“王谦啊,是不是下手太狠了,即墨张氏的家主,七日前跳了河,整个张氏分崩离析,田没了,银子也没了。”朱翊钧看着一沓银票,叹了口气说道,每一张银票上都带着血。

即墨张氏在山东密州,也算是个绵延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了,钟鸣鼎食,即墨县半数都姓张,王谦这次的操纵船引,直接把即墨张氏给搞散了,这么大个家族,凌云翼动起手来,都是慎之又慎,在张氏配合清丈后,就没有找过他们的麻烦。

张氏甚至躲过了兖州孔府的轰然倒塌,结果张氏栽在了船引上。

张氏在七万高价收入了大量的船引,然后跌到了七千两的时候,张家的家族,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直接气死了…没几天新任的张家老大,也跳了河,因为又一次剧烈波动,张家数百年的积蓄,彻底败光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一万七千银每张的时候,出清了这些船引,还不够还债的。

张家家主计穷,跳了河,张家彻底树倒猢狲散。

“陛下,他们活该。”王谦丝毫不以为意的说道:“不给这些遮奢户们一点教训看看,他们还会觉得朝廷管的太宽,手伸得太长,却全然不知,朝廷塑造的规则也在保护他们,这次船引,如此剧烈的波动,直接告诉了遮奢户们,完全自由的投机,会造成多大的危害!”

“即便是松江学派,也不主张完全自由,而是主张秩序自由。”

王谦也去听过林辅成宣讲,整体而言,林辅成讲的没什么问题,自由首先是遵守大明的公序良俗和律法,如果这都不遵守,那不是自由,是无法无天。

“你这个教训也太大了。”朱翊钧揉了揉眉心,开口说道:“手段应该温和点的。”

“陛下,这就是投机,他们连亏到破门灭户的勇气都没有,为什么要入场?”王谦十分确信的说道:“臣已经很温和了,陛下让臣收手,臣就收手了,没有过分的折腾。”

“行吧。”朱翊钧收起了银子说道:“给你算在开海投资里,你现在是112万银的开海投资,按比例占股分红。”

“太残忍了。”

朱翊钧再次心有余悸的摇了摇头,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在苦一苦势要豪右这件事上的保守派,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数十家名门望族被重创,跳河的跳河,自缢的自缢,凄凄惨惨切切。

“陛下,臣以为,接下来,绥远驰道会大涨!臣准备以五银每张的价格,收入一万张,长期持有。”王谦汇报了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驰道比矿业会涨得快。

“为什么?”朱翊钧好奇的问道:“应该是金银铜铁煤更加重要一些,为什么是驰道呢?”

“因为利厚,金银铜铁煤当然会涨,但是矿业涨的有限,而且因为需求波动,但是驰道不会啊,陛下,驰道上哪里是马车啊,分明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王谦十分肯定的说道:“大明可能不需要金银铜铁煤,但一定需要驰道。”

“臣自己就这点银子,准备全都投入驰道之中。”

“五十万银,不是一点。”朱翊钧首先纠正了王谦的说法,五十万银一个先帝陵寝了,真的不是一点两点的事儿,这种说法过于奢侈了。

“其实吧,你爹给你赚下了一份大大的基业,你没必要如此的拼命,倒腾珍珠赚的钱,够你一辈子花了,现在船引赚的钱,你现在手里有五十多万银,伱一天一个太白楼花魁,也够你花两辈子了。”朱翊钧劝王谦不必努力折腾。

“父亲的钱是父亲的钱,臣的钱是臣的钱是臣的钱,臣从中了进士之后,就不怎么从家里拿钱了,臣不愿意别人一看到臣就说,哦,王崇古的儿子,而是说,王谦,大明进士。”王谦摇头,他当然认可父亲的成就,但他还是想要区分一下其中的区别。

他王谦,不仅仅是王崇古的儿子,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也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完全依附于《我的刑部尚书父亲》的人生,那样的人生,实在是过于悲哀。

朱翊钧沉默了片刻,逆子大约就是这样的。

“你或许在寻找某种自由?”朱翊钧想到了林辅成,笑着问王谦,是不是在寻找自由。

王谦思索了一番,十分认真的回答道:“臣倒是以为,不让父母担心,是一种自由,也是一种孝顺,固然,不让父母担心,父母不再过多的干涉孩子的生活,但同样,父母不必为孩子日后的生活辗转反侧,也是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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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不算是舶来概念,比如庄子有逍遥自在之说,但松江学派的自由,和泰西的确有些关系,王谦倒是将自由和儒家固有的孝,联系在了一起。

把自己安顿好,不让父母过分的担心,是自由也是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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