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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呀,好呀,好!”王崇古打开了一袋,抓起了一把白土,捻动了一下,连连叫好,他颇为惊讶的说道:“过了三遍细筛?”

陈大成笑着说道:“反正都是些俘虏在做事,不能让他们闲着,就过了三遍筛,大司寇可还满意?不满意,就再过几遍。”

“满意满意满意!”王崇古令人开始点检,每百袋随即抽验五袋,每一袋的质量都是上等中的上等。

“三千袋,每袋七两银子,合计两万一千两,咱们钱货两讫,概不拖欠。”王崇古验完了货,让人抬上来数箱子的银子,笑着说道:“马上过年咯,这怕是最后一笔白银贸易了,之后都是大明银币了。”

“朝廷要铸钱了吗?”陈大成让人点检着白银,值得注意的是,这笔白银是桃吐白土官厂,而不是归京营,因为官厂还没有账房,所以现在是京营代管,都是要做六册一账,都要交给户部盘账的。

这就是个收支记账法的应用。

“不是铸钱,是轧钱,具体的事儿,咱也不知道,哎呀,俺答汗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总有一天自食其果!”王崇古骂了一句俺答汗,仗着白土的独门生意,敲诈到了王崇古的头上。

“陈总兵留步,我还要去毛呢厂看看去。”

“大司寇慢走不送。”陈大成送别了王崇古,多少感觉有些不适,戚继光带着杨文、陈大成等一众来到北衙的时候,都是做好了准备,随时准备西征平定晋党叛乱的。

而晋党的关键人物王崇古成了大明办事得力的大司寇,多少让陈大成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

王崇古选择在赚钱这条路上一去不回头,不过想想也很合理,晋党的根基,就是依仗特权经济的垄断贸易谋利,赚钱的确是王崇古的本心,毛呢厂,似乎也是特权垄断经济的一种。

陈大成不再思考如此复杂的问题,而是静静的等待着过年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

朱翊钧在十二月二十七日,召开了万历三年的最后一次大朝会,这次接见了百官之后,京堂开始休沐,轮流值班。

而这次的大朝会从一开始的气氛就格外的压抑和凝重,因为这次大朝会和过往不同,要对大宁卫是否弃置,吵出一个结果来,这都快吵吵半个月了,皇帝还很有耐心的批复奏疏,朝臣们都没那个耐心了。

过年前,必须要这件事形成一个决议。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见礼。

“免礼。”朱翊钧挥了挥手,平静的说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冯保一甩拂尘,开了个场,今天有事,有大事,喜气洋洋的过年气氛,根本无法冲淡朝堂的凝重。

按照大明约定俗成的规矩,过年前后半个月的时间,大家都会粉饰太平,就是把那些个不那么紧急的糟心事儿,留到年后处置,过年都过个好年。

显然这一次,朝臣打破了这一惯例,选择了不让小皇帝过个好年,过年也要给小皇帝添堵!

“臣有本启奏。”吏部尚书张翰率先出列俯首说道:“臣请议大宁卫弃置,与远人修好,还大明安宁。”

“张尚书,你这是抢我礼部的活儿啊,我礼部还没说柔远人呢,伱这倒是唱起了礼部的戏?”万士和一听直接就怼了过去,一句话把张翰噎的说不出话来。

朱翊钧一听就乐了,这张翰出师不利,遭到了礼部尚书万士和的阻击。

这个阻击张翰的人物,是朱翊钧万万没料到的,万士和是奉旨骑墙,不是奉旨冲锋陷阵,这朝中风力舆论还不明朗,万士和直接就上了。

张翰越界了,柔远人那是礼部要讲的,张翰吏部尚书把手伸到了礼部衙门,万士和不说话,那还是大宗伯?回家卖红薯得了!

张翰再次俯首说道:“土蛮北虏之患久矣,今以征逐为名,臣有疑虑,一,不知出师果有名否?二,及兵果有余力否?三、食果有余积否?四、预见成功可必否?五,强虏借机南下可应对否?”

“虏为患日久,祖宗时力岂不能取之?而卒不果复者,盖有深意。今兵力不逮祖宗时远甚,且中外府藏殚竭,无名之师横挑强虏轻启边衅,强虏必然南下,前戚继光、李成梁论功赏,臣下有怏怏心,只恐百姓受无罪之杀,比与害几家几民之命者!”

朱翊钧听懂了。

张翰说:北虏为患时间很长了,大明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的伟力都不能要了北虏的命,今天就能了吗?你小皇帝多大的脸啊,比祖宗强!祖宗不取大宁卫是有深意的,今天兵力不足祖宗之时,穷的当裤子,出师无名还要打,到时候强虏一定会报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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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百姓受无罪之杀,又有多少百姓的命被兵祸所害,到时候责任谁来承担?李成梁、戚继光、张居正还是陛下?

万士和看着张翰不敢置信的说道:“张翰,你不是吧,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眼下,是我们大明打赢了,打赢了!打的土蛮只能遣使议和!”

张翰立刻说道:“好战必亡,天下可有常胜而无一败的将军?既然没有无败者,此时一时得胜,日后再败,还不是我大明百姓遭殃?!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这是为大明百姓着想,是为大明朝廷着想,柔远人就是要安抚远人,不至于叩边,现在搞成这样,出塞作战,祖宗成法在上,难道要违逆不成?!”

万士和一甩袖子,愤怒的说道:“一派胡言,国之九经,柔远人不是这么个道理,你在胡言乱语!”

“正是因为打不赢,所以才要想方设法的赢啊!”

“连打都不打,任由贼人入寇,就不是我大明百姓遭殃?嘉靖二十九年,隆庆元年,京畿震撼,国朝动荡你忘了吗?打不赢就要想办法打赢,不然怎么拒敌?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是在颠倒因果!由果及因!根本就是在诡辩!”

“好,就按着你这个思路来,我们大明军不是百战百胜,也会输,的确,大宁卫当下已经是塞外了,在敌人的地盘上跟敌人作战,不如敌人知根知底,可能会输。”

“可是在大宁卫输了,我们还有广宁,还有长城沿线可以拒敌,这不就是我们想要的,保住我大明百姓,不受无罪之杀吗?就像是2大于1,两道防线,总比一道防线强吧!”

万士和火力全开,用事实说话,把张翰这番言论的因果,说的明明白白。

李成梁以宁远伯的身份站在朝堂上听政令,也就知道为何戚继光用兵,为何那帮谨慎了,丝毫不敢有任何的倦怠,每战必胜,这打赢了文官们还要弹劾,这打输了,直接死在战阵之中,也比落在这群措大贱儒的手中强一万倍。

李成梁真的很想一个丁字回杀,将张翰直接斩了,什么东西!

李成梁内心刚刚因为张居正累计起来的一点对文官的好感,荡然无存!

朱翊钧看着万士和直接被气懵了,笑着说道:“大宗伯消消气,你不知道张翰目的,他其实是想借着大宁卫的事儿,杀先生罢了。”

“杀先生?”万士和往后一抻,看着陛下,瞪大了眼睛。

朱翊钧点头说道:“他就这个想法。”

群臣愕然,所有人都看向了张翰,陛下为何如此说?几乎所有人都想起了一件旧事,严嵩杀大明首辅夏言。

夏言言复套,俺答入寇京畿,严嵩说都是夏言要复套,所以才导致强虏入寇,所以夏言才是耻辱的根源。

所以,张翰此番言论,根本目的不是大宁卫,而是张居正。

张居正其实在张翰开口的时候,就知道张翰想干什么,明世宗实录,可是他张居正修的,张翰那些个鬼把戏,他一眼就看穿了,不过是借着大宁卫生事儿罢了。

万士和要跟张翰辩,这理越辩越明,万士和既然这么能打,战斗力这么强悍,张居正也就没站出来,反驳张翰,万士和辩的明白就辩,辨不明白,张居正再出面辩论再说。

结果陛下一句话就杀死了比赛,把张翰的目的给揭示了。

朝臣们听明白了陛下的话,背后升起了一层的冷汗,目光又看向了张居正,张居正不是教弟子不厉害,是以前根本没用心教弟子,看看张居正教出来了一个什么妖孽吧!

张翰这等人的心思,根本就是烈日之下的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朱翊钧看着张翰冷冰冷的说道:“张翰,你既然问,朕就告诉你。”

“一,出师有名,大宁卫本就是洪武年间宁王旧邸,此次乃是克复,是旧恨;隆庆元年,土蛮汗入寇,袭扰京畿,这就是新仇。”

“新仇旧恨,这还不够吗?洪武年间的祖宗成法,不是祖宗成法吗?张翰,你明确的回答朕。”

“够不够,是不是!”

“新仇旧恨够了,洪武成法,自然是成法。”张翰就是再不甘心,也只能如实回答。

朱翊钧继续说道:“二,京营训练三年出鞘,兵有余力;三、朝廷积蓄四百万石粮草,足够三年征伐所需;四、已经克复大宁卫,此次出塞就是为了大宁卫;五,强虏借机南下,我大明蓟州、山海关,仍有十万军兵战守,这是戚帅任督师训练精锐,足以应敌。”

“你还有什么疑惑吗?”

张翰问了五个问题,朱翊钧都回答了,而且每一条都是践履之实,张翰这是在跟皇帝奏对,胡搅蛮缠真的会被小皇帝给打死。

张翰又不是言官,有耳目之臣的免死金牌在身,就是言官,朱翊钧也贬黜、廷杖、斩首、送解刳院了。

“臣没有疑惑了。”张翰不甘心,但是他的目的都被小皇帝一语道破。

“那张翰,你今日就把致仕奏疏呈上如何?道不同不相为谋,朕累,你也累不是?”朱翊钧看着张翰,直接让他滚蛋。

哪怕吏部尚书空着,都比这么个恶心人的玩意儿强。

自古以来,都是朝臣们上奏疏请求致仕,皇帝温言挽留,这朱翊钧直接让张翰写致仕的奏疏,其实就是罢免,只是看在张翰是吏部尚书,廷臣的份上,给他留个面子罢了。

若是小皇帝一人厌烦也就算了,关键是廷臣们,其实都看张翰有点厌烦,张翰作为吏部尚书,混到人厌狗嫌的地步。

吏部尚书是不好当,但当成张翰这个模样,也真的是大明头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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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