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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对王谦的执行力感到惊讶,直接就奔着孙继皋去了,而且还做成了案例,这个案子相当的典型。

孙继皋不仅被举办了,而且,他的银子还被掏空了,这就不得不说孙继皋的外室买精纺毛呢的事了。

寻找外室的过程自然不必多言,谁掌控了京师的三姑六婆,谁就掌握了外室的名单,这是王谦的核心技术,而王谦对三姑六婆的掌控,用的手段无外乎威逼利诱,而这次,王谦瞄准了六婆中的稳婆。

王谦之所以将三姑六婆的圈定到稳婆,也就是接生婆这个职业,是为了筛选外室,但凡是能给老爷生下一儿半女的外室,必然是老爷的心头好、掌中宝,所以才让外室生下孩子来。

京堂的老爷绝大多数都是进士出身,从鲤鱼跃龙门之后,这身份便高贵了起来,多少人对他笑脸相迎,多少人对他阿谀奉承?缺少外室这一个献媚之人?所以占据了主动权的一定是老爷。

那能生下孩子的外室,在老爷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这外室生孩子,老爷可以冒着天大的干系,一旦被科道言官给抓到了,决计不可能善了。

王谦的招数,其实并不稀奇,就是一个剥皮见骨之术罢了,找的是外室的麻烦,打的还是老虎。

“孙继皋啊,你最终还是来到了这一步。”朱翊钧看着跪在地上的孙继皋,嗤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些嘲弄,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孙继皋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但还是被王谦抓住了破绽把他给办了。

“万历三年四月起,你一共聚敛了二十四万五千两银,这次科场舞弊,你直接收了十七万两,你这个状元,做的不亏啊。”朱翊钧手里握着一个账本,人证物证书证俱在,铁证如山,容不得孙继皋抵赖。

“罪臣该死,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孙继皋没有狡辩,因为在天牢里,赵梦佑已经把朝廷查到了的物证给孙继皋看了一遍。

朱翊钧摇头说道:“其实范应期和王家屏二人,在万历二年也收钱了,但是他们没办事,你但凡是只收钱,不办事,也落不到这个地步,明白吗?”

万历二年会试时候,大明还没有开始反贪,那么范应期、王家屏二人,只收银子不办事,就算不上是科举舞弊,这种拜师礼,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范应期和王家屏断然不会退钱的。

朱翊钧想起那两位的嘴脸,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站着把钱贪了这种事,真的是尽显读书人的本色。

但是孙继皋该死就该死在,他不仅办事,而且非常尽心竭力,多大的胆子,敢从贡院往外送考题?这次中了进士的十五人,就是孙继皋的功劳。

“既然把你提领到了文华殿,你那些个脏事,你认罪了,也要昭告天下的。”朱翊钧拿出了卷宗说道:“今次,就来给你好好掰扯一下,有劳缇帅了。”

“臣遵旨。”赵梦佑走了出来,开口说道:“昨日,都察院、吏部、刑部出驾贴,请陛下朱批下印,查办孙继皋科场舞弊案,昨日将一应物证、人证、书证,呈送御览,都察院、吏部、刑部、大理寺无异议,现在进行公示。”

“红珊瑚七株,浙江仁和学子夏应辙赠,作价四千五百两白银。”

赵梦佑让人抬上来了一颗红珊瑚,七株成林,为凤凰巢,也就是说,只有凑足了七棵珊瑚才能引来凤凰,等重超过了黄金,即便是阔绰如同皇帝,红珊瑚这种东西,也都是拿来做成首饰佩戴,而不是如此奢侈的将七株做一个盆景观赏。

到了鞑清,对珊瑚,尤其是红珊瑚的追捧超过了历代,皇帝挂的珊瑚朝珠、后妃领饰、朝冠、百官的顶戴上的顶珠,都是红珊瑚做的。

“赤金链一百二十七条,江西吉安学子杨茂等人所赠,作价一万六千二百五十六两。”赵梦佑又让人抬上了两口箱子,里面放满了赤金链。

“是铜吗?”朱翊钧一听是赤金链,这大铜链子,怎么这么贵?

“是足金,纯正的金,早在西汉时,宗亲都准备酬金,就是纯度极高的黄金作为祭祖之物,多数以金饼为样,金饼大多数中间凹陷,是为了分量丝毫不差。”张居正听小皇帝询问,立刻站了出来解答问题。

皇帝本人节俭,对于奢靡之物,不太了解,还以为赵梦佑搬出来的赤金,是大明当下语境下的黄铜。

青铜、黄铜刚烧出来的时候,和黄金的颜色很接近了。

“是朕没有见识了。”朱翊钧听闻张居正解释,才恍然,这怪张居正,张居正在铸钱事上,总是用赤金代指黄铜,这奢靡之物上没见识,也是张居正平素教导不讲这玩意儿。

西汉时金饼的纯度在99%,这是有实物的,而这几条金链子,纯度显然超过了99%,这代表着大明强悍的冶炼技术,黄金提纯,那可是个技术活。

“紫英蝉十二只,作价,无价。”赵梦佑又拿出了一套蝉来,让朝臣们共同见证。

“朕知道紫英就是紫菜,可以和海带一起防止大脖子病,但是海带在山东等冷海种植,而紫菜要在浙江等海域种植,紫英甩秀汤,朕很喜欢喝。”朱翊钧看着那十二对蝉,满是感慨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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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英甩秀汤就是紫菜蛋花汤,蛋花甩进去做成的。

张居正俯首说道:“紫英是一种硬玉,比玉还要硬。”

“这东西从何而来?”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臣不知…”张居正陷入了知识盲区,他对玉石奢靡之物,其实研究不深。

“从缅甸宣慰司而来,是少见的上等好物,腹地罕见,市面无价。”赵梦佑解释了一下,这十二只蝉的来源赵梦佑还在追查,但可以肯定,是从缅甸过来的硬玉。

“陛下不可。”赵梦佑看皇帝要伸手要拿那几只蝉,观赏一下,缇帅从来没有如此慌张,甚至咆哮文华殿,阻止陛下触碰那些东西。

赵梦佑面色焦急的和张宏耳语了几声,张宏瞪大了眼才知道这东西的用途。

“孙继皋外室赵巧娘,自渎之物。”张宏小心的解释了这东西的来源,他的声音很低,只有皇帝能够听到。

朱翊钧眨了眨眼,猛地缩手,还退了一下,这么奢侈的玩意儿,居然是用上面的花纹自渎的?

“咱大明的读书人啊,在玩乐这件事上,总是能给朕开开眼,厉害啊。”朱翊钧让张宏端走这玩意儿。

赵梦佑只是没有公开此物用途,但是朝臣们都不糊涂,赵梦佑那么慌张,甚至不惜违背纠仪官仪礼,不让陛下碰那十二只蝉,即便是已经洗干净了,但还是晦气。

朝臣们议论纷纷,反应各异,有人在吃瓜,有人在惊呼奢靡,有的人则看起来有些心虚,大抵是看着孙继皋,像是在照镜子,孙继皋玩的这些东西,相当一部分的朝臣,显然玩过。

他看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东西,大抵是个紫色的翡翠。

朱翊钧摆了摆手,示意赶紧拿下去,同时他也奇怪,这十二只蝉到底是怎么玩儿的,是都塞进去,还是前后各六个?应当是前后都塞,毕竟孙继皋。

“白玉盘三片,无锡顾氏顾宪成赠,作价,三万五千两白银。”赵梦佑又拿出了三个白玉盘,这东西是个正经东西,价值很高,朱翊钧拿起来看了半天,判断其没有使用价值,只有交换价值。

朱翊钧就跟好奇宝宝一样,看着赵梦佑呈送的各种奇物,朱翊钧还真的没见过这些东西,跟刚入城的乡巴佬一样,十分好奇。

前些年,内帑穷的当裤子,没什么宝物,这两年有钱了,皇帝又不喜欢这种东西,张居正还天天劝节俭,宫里自然没有采买什么奇珍异宝,骆秉良抄家的奇货,都在南衙扑卖掉了,也怪不得大明皇帝没见识。

朱翊钧啧啧称奇,这里面他就认识一件,龙涎香,这东西他亲眼见到过,还是殷正茂在吕宋捕鲸搞到了一块大的,送到了皇宫里。

鲛油本来是长明灯之物,可是陛下把鲛油都拿去当润滑油,润滑机械了,鲛油便不能再当灯油了。

作为皇帝,他要是奢侈,那是臣子们不可想象的奢靡,但他要是不肯奢侈,也可以过得很是清贫。

“都是些无用之物,就没点有趣的,孙继皋啊,你为什么没有田契呢,有个几万亩田,大明百姓又能多出来万余百姓不用颠沛流离了。”朱翊钧看完了所有的物证,除了奇珍异宝金银之外,居然没有太多的田契。

孙继皋知道皇帝、元辅在清丈,自然不敢侵吞田亩,这些东西的价值很高,也很保值,等到朝中不再清丈还田,再慢慢的变现买地才是正途。

孙继皋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审时度势,知道眼下不能兼并田亩,会被张居正摁在地上摩擦。

但是他又不是那么的聪明,不知道贪墨,科场舞弊,会被大明神剑海瑞给斩杀,或许孙继皋这类的人,其实从心底里瞧不起海瑞这样的清廉臣子,瞧不起,自然就会有轻敌。

而孙继皋的判断是对的,海瑞这把神剑,在反贪这件事上,手段的确不多,可是王谦手段层出不穷,这不,一下子就把孙继皋给抬到了文华殿来当众羞辱了起来。

对于朱翊钧而言,这些玩意儿入了内帑也是放着落灰,弄到皇庄去卖掉便是。

孙继皋面如考妣的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缇骑们掘地三尺的本事,真的很厉害,把他藏起来的财货,全部都起了出来,还拿到了文华殿上,公之于众。

他不仅要死,而且要屈辱的死掉。

他的故事会编成话本、戏文、,最后被人唾骂千年。

“海总宪,给孙继皋在朝阳门外的快活碑林,立一道高高的碑,把他犯的事儿写清楚,省的日后有人说朕薄凉寡恩,苛责士子。”朱翊钧对着海瑞说道。

话本、戏文、还是其次,这个朝阳门外的快活碑林,才是皇帝杀人诛心之地,死之后,还要无数次被人谈起,每科举人入京、外官回京,都要来到快活碑林去。

以顾宪成为代表的一大堆给孙继皋送礼的无耻文人,一律被革除了功名,其子孙宗族五代,不得科举。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惩罚,再重点,那就是宗族永世不得恩科。

大明就有这么一家,被太祖高皇帝亲自下旨,永世不得参加恩科,那便是泉州蒲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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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末年,忽必烈兵临南宋都城临安(杭州),南宋皇帝太后投降,而这个时候,宋朝仍然有大量宗室在泉州逗留,而被南宋朝廷倚重的泉州蒲氏,选择了投降胡元,大肆屠没南宋宗室,成为了忽必烈手里的一把刀。

南宋朝廷对不起南北百姓,但是绝对没有对不起泉州蒲氏。

朱元璋登基之后,特别下旨,禁绝蒲氏科举,昌盛了两百余年的泉州蒲氏,彻底烟消云散,其宗族弟子,皆改姓逃亡。

朱翊钧对科举舞弊的学子,进行了顶格的处理,五代不得科举,意味着,这十五人家中,将会断绝将近百年的时间,获得权力的机会,那他们家的弟子,只能托名改姓到旁人家中,无论是谁接受这种改名,都要承担朝廷问责的压力。

大明对于科举舞弊的处置,可以参考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案。

科场舞弊历代都不少有,弘治八年,南衙举人龙霓,替都察院总宪金泽之子金逵代考,相继考中了举人进士,民间多讥讽其:有钱使得鬼推磨,无学却使人顶缸;寄与南京言路者,好排阊阖说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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