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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圣旨,虽然没有明明白白的说夺情,但是已经把态度表明。

“臣谨叩头祗领讫。”张居正其实预料到了小皇帝要夺情,一时间也只能暂时把圣旨接下来。

“太后懿旨到,太傅接旨。”另外一个慈庆宫管事太监张仲举打开懿旨说道:“惊闻太傅之父弃世而去,悲痛难忍,太傅悲情可想而知,万望太傅节哀,早日整理,国势稍振仍有隐忧,新政方兴亦有诡危,皇帝尚且幼冲,切责太傅为天下计。”

“特赐:银五百两,纻丝十表里,白米二十石,香油二百斤,各样碎香二十斤,蜡烛一百对,麻布五十匹,以资丧葬所用。”

懿旨是李太后和陈太后一起发的,内容是明明白白的夺情,而且用国势、新政、天下来进行了道德绑架,用词是切责,出自论语,意思为严厉责备,急切求索。

虽然廷议没有停摆,但是朝中的局势立刻变得恢诡谲怪起来,李太后和陈太后,不管张居正如何悲伤,要求他立刻回到朝堂,继续主持大局。

宫里夺情起复,不准张居正丁忧守孝的意志,更加坚决。

“臣谨叩头祗领讫。”张居正再叩首,眉头紧皱起来,按照他的估计,朝中的局势不应该到如此地步才是。

父亲病了,他做了很多的安排,这才十余日,能出什么乱子?

“先生,陛下有口谕。”司礼监禀笔太监李佑恭让左右避让,和张居正小声耳语了起来。

陛下的口谕才是关键,但是冯保作为宫里的老祖宗,在全楚会馆门前,大庭广众之下,跟张居正耳语,有联袂架空皇帝、恋权的嫌疑,所以朱翊钧才让李佑恭前来。

而李佑恭将口谕清楚明确的传递给了张居正。

“先生,朝中出了不少的乱子,朕幼冲德凉,若是先生再不还朝,恐有天变,新政危矣。”李佑恭把皇帝的口谕和说这话的原因,说的很清楚。

真就出了乱子,张居正的张党已经开始被弹劾了。

梁梦龙、刘应节、殷正茂、凌云翼、潘季驯、李乐、王希元、张楚城等等,都在弹劾的名录之上,而且声势越来越大,甚至连谭纶、王国光、万士和都在名单之上。

古怪的是,王崇古这次却幸免于难,没人弹劾王崇古,反而有一种以王崇古为核心重新组建内阁的风力舆论在酝酿。

太监们走后,张居正面色凝重的对儿子张嗣文说道:“我入宫一趟。”

张居正匆匆进宫面圣,朱翊钧在宝岐司召见了张居正。

“这里是私宅,先生悲痛难忍,多日劳累,坐下说话,坐下说话,张宏,看杯茶。”朱翊钧示意张居正坐下说话,张居正肉眼可见的老了几分,这是劳累所致,解刳院的大医官已经看过了,是过度悲伤导致。

张居正一直在病榻之前,自然是心力交瘁,等到张居正的注意力转移,调理数日,不会有什么隐忧。

“谢陛下隆恩。”张居正打量了一下这个宝岐司广寒殿,这还是他第一次来,他发现这里和全楚会馆的格局完全一样,显然朱翊钧很喜欢这种风格,广寒殿塌了重建,完全是按照全楚会馆建成的。

朱翊钧这么做,除了喜欢这种风格之外,还是因为安全,高墙深宅。

“先生,自古七十古来稀,先生之父已经七十有三了,是喜丧,先生节哀。”朱翊钧宽慰着张居正。

张居正有些惊异的说道:“陛下口谕,朝中出了乱子,是什么乱子?”

“王崇古。”朱翊钧言简意赅的说道:“先生也有预料,先生请假之后,对新政、对新政任事之臣的攻讦如影随形,这种弹劾本无大事,但这两年一直被弹劾的王崇古,却没有人再弹劾。”

“朕担忧,到底是不是王崇古在别有用心的主持此事。”

“大司寇那本安置流氓疏上奏之后,他安能有退路可言?”张居正则不认为是王崇古在里面干坏事,因为那本五万言的安置流氓疏,就是王崇古的投名状,投名状都纳了,他没有再横跳回去的可能了。

朱翊钧眉头紧锁的说道:“先生所言甚是,朕这不是担心吗?人心隔肚皮,毕竟朕杀了他的外甥,他若是对先生和朕怀恨在心,那也不意外。”

张居正刚要说话,门外一个小黄门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跑的太急了,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在了地上,跪在地上,往前爬了几步,小黄门才惊恐万分的说道:“今日廷议之后,大司寇如常前往了永定毛呢厂,在永定毛呢厂留下一本致仕奏疏,就挂印而去了!”

“嗯?”朱翊钧呆滞的看着小黄门,王崇古这个反应,实在是让朱翊钧始料未及。

“监察御史王谦呢?”张居正立刻问道。

“一道跑了!”小黄门呈送了致仕奏疏。

父子俩是一道去的永定毛呢厂,奏疏是早就写好的,张居正父亲一离世,两个人立刻就带着一些家当离开,往老家蒲城方向而去,而且是快马配驿。

朱翊钧看向了缇帅赵梦佑说道:“劳烦缇帅,把二人给抓回来,朕还没批复奏疏,他们就跑,是何道理?朕的皇宫、朕的佛塔、朕的讲武学堂、西山煤局、永定、永升毛呢厂谁来督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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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能跑呢?!”

朱翊钧其实知道王崇古跑的动机,为了活命。

朝中的复古派显然是打算把他这个王崇古竖起来当崇古、反对新政的大旗。

王崇古,不崇古叫什么王崇古?

而且王崇古入阁之事,已经提举了好多次,王崇古最大的问题是他真的能扛起这杆大旗,但是他不想抗,思前想后,基于求生欲,王崇古做了个离谱的决定,带着儿子,跑回老家去。

王崇古就一个儿子,跑的时候,那两辆马车,轻装简从,说走就走。

王崇古要跑,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局面,张居正是否致仕,他王崇古真的做那个反对帝师的人,就是死路一条,皇帝怕是要杀他九族了,但是不跑,复古派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他架上火堆。

王崇古敢跑,是他摸准了小皇帝的脉,小皇帝这个人的确薄凉寡恩,暴戾无常,杀心很重,但是对于有功于国朝之人,皇帝总是能够网开一面,比如之前,张翰没有获得皇帝御赐的鹤氅,王崇古就捞到了一件。

所以,王崇古知道,只要自己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跑回了老家蒲城,那陛下也不会追魂夺魄。

王崇古也读矛盾说,陛下那个暴戾的面孔之下,是宅心仁厚,只要做个人,在陛下这里就是个人。

朱翊钧可以理解王崇古的这个决定,但是不代表他赞同、认可这种行为,留下一封致仕奏疏,挂印而去,想都不要想。

赵梦佑领命而去,王崇古就是跑的再快,也快不过缇骑,赵梦佑有这个信心,要是连这都做不到,还做什么朝廷的鹰犬。

“看来不是大司寇。”朱翊钧反倒是颇为欣慰的说道,王崇古这个逃跑的举动,就注定了他被抓回来,也是个戴罪之身,戴罪之身怎么入阁?不能入阁,便不能扛旗。

王崇古是真的聪明人,在强烈的求生欲下,这种破局的事,都能想出来。

“陛下,肉食者之间存在着普遍的默契,他们不需要联袂奔走,就是同气连枝,所以这次的攻讦新政,不见得有什么主持之人,只是察觉到了风向,才一起上奏。”张居正见不是王崇古,也是露出了一丝惨淡的笑容,多少有些欣慰。

他仍然在教小皇帝,肉食者之间的默契,不需要通过联袂奔走就能实现,这是普遍的默契性,这才是最可怕的事儿,这也是皇帝日后亲政后面临的最大困难,新政,需要先喂饱这些人,才能将德被万民,穷民苦力才能沐浴皇恩浩荡。

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先生讲过,就像是水流要通过沟渠流到田亩之中,不能直接从源头凭空流到田间地头,先生也看到了,朕这个年纪,人情不通,志向未立,先生怎么可以忍心弃朕而去,弃门下而去,弃天下百姓而去呢?”

“陛下的法子也挺好的。”张居正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话。

他清楚的知道,他离开之后,皇帝会大开杀戒,但是他也无能为力,送父亲落叶归根,是作为人子的基本义务,大明还有陛下主持局面。

哪怕是王崇古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陛下也会毫不留情的把王崇古肃清掉,陛下从来都是个果决的人。

“陛下,臣之前就说过,这朝廷其实不怕错误的决定,就怕反复,哪怕是错了,一错到底,贯彻到底,也未尝就一定错,但是反反复复,最是忌讳,人心会在反复之间离散,再想聚在一起,难如登天。”张居正之前就跟小皇帝交代过这个坚持到底的逻辑。

朝廷不怕错,怕的是根本路线上发生转变,只要路线是对的,有些小错误,并不会引起巨大的恶劣后果。

“先生是不打算回来了吗?”朱翊钧长长的吐了口气,看着张居正,语气虽然平静,但有些不满的问道。

“回不来了。”张居正知道这次致仕后,便再无起复的可能,脸上的笑容带着许多的欣慰,他笑着说道:“陛下,臣终归是要走的,陛下终归是要亲政的,早晚而已。”

“哼!”朱翊钧一拍桌子,不再多说,直接就走了,这是小皇帝第一次这么没有礼貌的直接离开。

张居正看着陛下愤怒离场,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的笑意,陛下已经慢慢长大了,他这个元辅在某些时候,已经成为了阻碍,就这样退了也好,自古权臣有几个能全身而归的?借着丁忧致仕,远离朝堂,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国势、新政、天下,陛下都能很好的处置,皇帝的叛逆期也快要到了,若是自己再待下去必然是人厌狗嫌,不如就这样离开的好。

他已经能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在主少国疑的时候,撑住了朝堂,他教育好了皇帝,皇帝已经具备了明君的气象,同样他也主持了新政,在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多个领域都开了一个好头。

陛下只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大明再次屹立于世界之巅,只是时间问题,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没有任何未了心愿的他,真的打算离开了。

他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五拜三叩首,俯首帖耳的说道:“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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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