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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奥带着船回到了大明的母港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这不是安东尼奥一个人的感觉,也是所有泰西人的感觉,甚至特使黎牙实,都不肯出海继续做事,整天待在京师,享受奢靡的生活。

海上的生活实在是太可怕了,滔天的巨浪,恐怖的风暴,凶悍的土着、杀人于无形的瘟疫,在海上的生活如同在地狱里挣扎,而到了松江港,则是到了天堂。

天堂的人不会向往地狱。

而倭女大船到港后,被孙克弘安排到了一个学堂里,学习织染,对于倭女而言,大明真的是天堂,这里没有战乱兵祸,这里就是天堂。

而此时的南衙地面并不平静,因为一份书贴在南衙广为流传,那就是《劾张居正疏》,写这份奏疏的人,名字叫海瑞。

六月份的时候,南衙的版本显然落后于北衙,这是受限于大明朝的信息传播的速度,造成的风力舆论上的割裂。

北衙已经进入了百官要去西山请居正佛祖庇佑的版本,而南衙还在鼓噪张居正父亲死,张居正恋权,不肯丁忧,不为人子的版本中。

假托海瑞之名,是伪造者的一个妙手,因为海瑞在民间有着极高的声誉,托名海瑞反对张居正,就可以让海瑞和张居正完全对立起来。

这样海瑞是好人,那么被弹劾的张居正一定是坏人。

在万历年间,海瑞仍然能够被清流派“拿”来当作一面旗帜,道德精神的旗帜。

这篇长文中,张居正与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相结交,里应外合操持“票拟—批红”的国事批复程序;以私函授意亲信上奏言某事,自己再借票拟之权批准这项建议;在函件上对官员的升迁作出暗示,以此来获得他们的效忠。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奏疏中,张居正被认定为了明摄宗。

而这篇文章流传之广,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声势一时无二,江南仕林群情激奋,似乎要把张居正扳倒,才能让大明天朗气清,张居正似乎就是大明的原罪。

只要把张居正扳倒了,大明就好了。

就像当年,总是认为严嵩倒了,大明一切就会变好,结果严嵩饿死在墓舍,而徐阶比严嵩还要变本加厉。

而稽税院稽税指挥使骆秉良,接到了皇帝的圣旨,皇帝言辞激烈,要求骆秉良将案犯押解入京,无论牵连到谁的身上,都要拿到京师,即便是宫里的人,也绝不姑息。

骆秉良收到的圣旨是皇帝的亲笔手书,上面还有陛下专门下给锦衣卫指挥使的私印,内容并不是很长。

朕闻恶疏宣见海君,海君言否,以海君为世望人,不必遮掩,故必宵小妖邪,托之以阴鼓异类,窥窃虚名,致先生陷狂犯之狱。

先生匡扶社稷,呕心沥血,求名而不得,可恶也;先生摅忠宣猷,弼成化理,求荣而得辱,可悲也。

近年来,人心不正,邪说横行,包藏祸心,欲伤善害正者何限?何惧?唯有严刑重典,以期纠偏。

朕闻先生诲,国君不仇匹夫,虮虱之流,杀之不武。朕以为诚如是,然此次摇唇鼓舌之徒,朕大恨之,即可捉拿,牵连至皇亲宫墙亦无宽宥。

钦此。

朱翊钧亲自问过海瑞了,海瑞说不是他写的。

海瑞说他没写,就没写吗?是这样的,海瑞说他没写,就是没写。

以海瑞治安疏痛骂嘉靖皇帝,嘉靖嘉靖,家家皆净而言,如果真的是海瑞本人写的,他是一定会直接承认的,海瑞就是这样的人,刚强。

无论是皇帝还是元辅,如果有错,海瑞就会直接指出来,这把神剑极为的锋利,但是这种做事的风格,在朝堂上,真的很难混得下去。

《劾张居正疏》既然不是海瑞写的,自然是有人托名海瑞,怎么样纠偏社会不正之风?严酷的刑罚和下死手。

张居正因为这件事,专门从西山发了一封奏疏入朝,请求皇帝不要大动干戈,理由是群小自作之孽,无所无所归咎,然于宇宙太和之气,得无少损乎!国君不仇匹夫。

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应该仁爱世人,而不是仇恨具体的某个人,朱翊钧觉得张居正说的很好,但是他不同意张居正和稀泥的处置方式,直接告诉骆秉良,他大恨之,无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一抓到底。

要是骆秉良私宥,那朱翊钧就会打骆秉良的儿子。

骆秉良收好了圣旨,叹了口气,这些江南士林里的士子们,就不能好好的在青楼里吟诗作对吗?那些个专门培养出来伺候人的瘦马、高丽姬、倭女、采珠女,不香吗?非要参与到朝事之中?

骆秉良早就收到了邸报,皇帝为了挽留张居正,那真的是用尽了浑身的解数,是各种牌都打上去了,甚至把京堂二十六个言官的命都给压上去了,张居正不为所动,执意离朝。

江南士林因为和北衙太远,收到的情报又经过了多次加工,判断出现了严重的失误,所以才发动了鼓噪风力舆论的神计——妖书,鼓噪张居正不肯丁忧,鼓噪张居正恋权,鼓噪张居正不为人子乃禽兽等等,毕竟前有首辅杨廷和丁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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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江南的士林直接成了小丑,攻讦了一件并不存在的事儿。

张居正离朝是极为坚决的,甚至不肯让皇帝去西山见他。

这一次的妖书,直接一拳打在了棉花之上,因为渲染的是根本不存在的事儿,随着时间的流逝,多数人都会知道,张居正在西山丁忧。

骆秉良是稽税院指挥使,但他同样也是南镇抚司指挥使,也就是南衙缇帅,骆秉良开始动用南衙镇抚司的缇骑侦缉此案,查着查着就查到了一件旧案上。

嘉靖三十四年,王阳明弟子,时任兵部尚书聂豹忤旨罢归之事。

嘉靖二十九年因为俺答入寇,大明在西北和北虏发生了激烈的边方冲突;同一年,浙巡朱纨平倭大捷,被逼自杀,大明东南倭患已经变成了势不可挡之势。

这两件事是同一年发生的,为了避免两线作战,朝中对于开海滨互市禁,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和交锋。

主张开海的不一定是好人,但那个时候,开海是缓和东南矛盾的唯一办法,事后隆庆开关也证明了这一点。

嘉靖三十年到三十四年主张开海的不在少数,因为嘉靖皇帝修仙,为了开海甚至说动了嘉靖皇帝修仙的老师父,神霄保国宣教高士、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领道教事陶仲文。

嘉靖皇帝下旨内阁,要求开海,内阁首辅严嵩下旨兵部知道,时任兵部尚书聂豹,已读不回。

嘉靖皇帝下旨申饬,兵部尚书聂豹低头认错,诚惶诚恐。

嘉靖皇帝再下旨督办,兵部再次拒绝执行,突出了一个我错了,但是我就是不改,你爱怎么滴怎么滴,反正这事,就俩字,不办。

嘉靖皇帝下旨罢免了聂豹,换了个人上来,再次下旨督办,兵部依旧如故,已读不回,不肯办此事,而且不给理由。

道爷知道,这事办不了,他甚至连聂豹都办不了,只能将其罢免而已,因为聂豹是王阳明的亲传弟子,而阳明心学在民间和朝堂恐怖的影响力,让道爷投鼠忌器,最后不了了之。

以朝堂为例,内阁办事的徐阶,可是聂豹的亲传弟子。

聂豹忤旨,不肯开海,连个理由都没给嘉靖皇帝,要不然也不是忤旨,而是责难陈善了。

之所以查到了这个旧案,完全是因为这次攻讦张居正的污蔑案,根本原因是张居正的新政,伤害到了既得利益者,尤其是开海。

虽然皇帝反复下旨,开海事、海运漕粮等等,都是皇帝的明旨,但是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张居正蛊惑了皇帝,代为草拟圣旨,这些个政令,都让江南肉食者们,如鲠在喉,现在张居正出了事,自然来帮帮场子,共襄倒张盛举。

隆庆开关是一个扭扭捏捏的开海,就开了一个月港,而皇帝主持的开海,则是建军、市舶司、造船等等一系列的举措,开海的不断成功,导致了原来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受损。

《劾张居正疏》是新政的结果。

查案,又查到了心学的头上,清丈、还田、屯耕、安置流氓、松江府市舶司、松江造船厂、松江水师、整饬学政,招招致命,伤害到了以王阳明心学为旗帜的心学诸派。

骆秉良查案查的很快,他得到了皇帝的明旨,因为儿子骆思恭没有恭顺之心,天天在宫里揍皇帝,所以骆秉良很有恭顺之心,所以办事很是利索。

很快,线索指向了一个叫吴仕期的学子。

此人乃是宁国府的生员,在听闻张居正父亲张文明死讯后,立刻纠结宁国府生员,联名上奏府堂,成为了反张新政的急先锋,宁国府知府龙宗武,已经将吴仕期等一干生员羁押。

骆秉良带着三百缇骑,星夜赶至宁国府,入府堂和知府龙宗武密探。

次日,生员吴仕期从牢中被放了出来。

吴仕期走出大牢,他站在阳光下,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被抓之后,他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因为皇帝那句,言先生之过者斩,已经传到了南衙。

所以吴仕期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但是却被放了,这让吴仕期欣喜若狂。

缇骑的行动极为机密,骆秉良已经赶到了宁国府的事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吴仕期是个突破口,骆秉良在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

“缇帅,咱们跟着这厮,真的有用吗?”一个提刑千户看着一个雅间,十分疑惑的说道。

他们人在青楼,倒不是过来听弹唱的,是来盯着吴仕期的,盯梢十多日,没有什么结果。

骆秉良摇头说道:“如果陛下不愿意牵连广众,则把吴仕期打死,把罪责都扣在他的头上,这件事就虎头蛇尾的结束了,但是陛下要牵连广众,就得把吴仕期给放了,把那些狗东西,顺藤摸瓜全都揪出来。”

“把罪责都扣在吴仕期的头上?”提刑千户眼睛瞪大,这未尝不是一种息事宁人的做法。

“是的。”骆秉良点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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